舞踏·哀悼

“它的恩赐只有一天,悲伤的一天,喜悦的一天。啊,让它生,让它舞,直到敲响暮钟,一天的光阴,那是它的宿命,黄昏的飞翔,才是它的天堂。”
                                                              ——诗歌《蜉蝣》,Cherry Blossoms

 

       在油麻地看电影的感觉,总像是一趟旅程。叮叮当当转过两三条地铁,然后穿过庙街,白天破败晚上烟火的庙街,一个拐角,顿时安静,并排着:影院、书店、麦当劳。海报一幅幅挂着,都是地铁里不常见到的意境深远。在香港,于我,这算是个完美之地了。心心念念要搬来这里住,这么些年还是没有成功,也好,还有继续旅行的机会。
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和蚊子虫子两三个人来。用虫的话是:“一群死文艺青年”。
       这天来看Cherry Blossoms,是看完了才知道的名字,暗叹精妙。死与生,冷与爱,凄与美,伤逝与温暖,就如同贯穿全片的舞踏一样幽谧而震撼。德国的导演,日本的舞踏,在黑暗与死亡面前静默,然后迎上、深入,最后沉醉、共舞,从深渊里传递震慑人心的能量;死亡、哀悼与记忆,难道这真是两个民族灵魂深处的共鸣?
       很少有的,走出影院,有微微喝醉的感觉。蚊子和我讲话,我脑袋发懵——如入秘境的舞踏音乐仍在天空盘旋,扑到在富士山下的花朵和服,白煞煞的面和浓黑的眼,好一个又悲又喜、似泣似诉的表情,好一场生命之舞,又或死亡之舞——对面蚊子的嘴在动,但听不见讲什么,好像红酒在喉,或者伏特加刚刚上头一样,暖醺。
       故事并不复杂。
       两个老者在年轻儿女的世界里局促地生活,后来,两个人变成一个。丈夫带着亡妻的衣服开始了旅行,去她生前最爱的日本,去体悟她生前最爱的舞踏。最动人的场景,是丈夫睡着,把妻子的和服睡衣张开,铺在身边;丈夫在樱花丛里游览,大衣里面,挤着妻子的蓝毛衣,挂着她的珠链,穿着她的裙子。丈夫说:现在,她活在我身体里,可如果我死了,她会去哪里?
       这话让我想起我完全不熟悉的德里达。我仅知道他的一句话:我哀悼,故我在。
       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哲学老师夏说,在古希腊,只有被哀悼者,才有完整的生命——他因为被哀悼,鬼魂可以成为纯净的影像,可以去冥府。夏还说,“如果不去哀悼,活着的人是没有灵魂的,因为,死者的灵魂在去哀悼者身上。”
       年轻的舞者Yu也在哀悼妈妈。她每天在樱花丛中,在一个话筒旁跳起舞踏。她说舞踏是影子的舞,影子可以和另一个世界通话。在Yu的陪伴下,老者终于到了妻子最爱的富士山脚下。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有如神示一样,等到了白雪皑皑的山峰。他穿上妻子的和服,在河边寻找Yu所说的“影子”,画面的尽头,是同样浓白面妆的妻子,与丈夫十指交缠,共舞。他们的表情,深切,而愉悦。
       在死亡与爱的主题面前,其它故事都轻了,不必再讲。我没想到导演是位女性,Doris Dorrie,尽管很多人说从故事里看出了“女性视角”。(据说这是Doris深受小津安二郎影响的片子,故事也是取材《东京物语》的情节。看来要好好找回小津来看。)
       在网上散漫地搜索日本舞踏的资料,这个战后日本诞生的暗黑舞蹈,无意发现这样一首诗,竟是一模一样,影片的气味:
既不了知痛苦
亦不懂得爱
那在死中携我们而去的东西,
还深深地藏匿。
惟有大地上歌声如风
在颂扬,在欢呼。
——《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节选 (德)里尔克

2009年10月24日

舞踏·哀悼 已经有一张纸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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