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初心

終於收到香港入境處的通知,可以去換身份證。

七年了。順理成章又不可想像。

剛到香港時,我流竄在薄扶林的車水馬龍,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城市的光鮮亮麗與不近人情跟我的未來究竟有什麽關係。我不瞭解這城市,也不瞭解自己。腦袋里被各種不明意涵的大詞充斥,諸如青春、理想、時代,我一腔熱血,一腦門子好奇,卻不明白手腳該往哪裏擱,力氣該往哪一塊磚頭上使,更不知道,此時此城,我或者任何一個人,除了融入龐大而無聲的潮流之外,到底還能做些什麽不一樣的?它們真的不一樣嗎?

彼時的青澀已經很難回憶。七年過去,這座城市從眼神曖昧地擁抱自由行大陸豪客,到在天星碼頭找回語言和記憶,再到傷痕累累地呼喊收復上水和廣東道,我穿行來去,並沒有真正瞭解她,卻因為日積月累的懂得而愛上她。我看到一個被逼到牆角的人,終於要迸發出危險而美麗的巨大能量。七年過去,我從學生到記者,從一個故事闖入另一個故事,學習拆掉條條框框,掰碎鑿鑿之言,反復去想自己和被闖入世界的關係,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要在這裏?他們是誰?你怎樣和他們相處?怎樣觀察他們?講述他們?講給誰聽?做出那一個個不能迴避的判斷和結論,你憑什麼?

很慶倖命運讓我留在了香港。一支自由的筆,北望不自由的土地,也帶來了新的拷問。你想記錄,因為真相應該被人知道,被人知道才有可能改變;但記錄了,最應該看到的人看不到,真相石沉大海,冤屈從未昭雪;而且,你給你的受訪人帶來了麻煩,你的受訪人被抓了,一個、兩個、三個……他們的罪名總有“接受境外媒體採訪”。Hey. Stop. 既不能改變現狀,媒體對戲劇性的渴求反而給受訪人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災難。那記錄的意義到底在哪裡?連我媽都這樣問我:“又沒人看,還危險,惹麻煩,費那麼大功夫寫來有什麽用?”

不記得當時在哪一個現場,我在電話裏對老媽脫口而出:“我來了這裏,我需要對得起這裏。”

很多年的糾結突然清晰了。只是這樣。不用在乎誰看,也不用在乎影響了誰。你來到了,看見了,於是不能忍受若干年後人們記錄歷史時漏過了這一節,或者對這一節胡說八道;你也不能忍受那些你見識了理解了豐富性的人們,被別人記住的時候只剩下“民主鬥士”這種難以忍受的標籤。只是這樣。

勿忘初心。也是因為這樣,想要回到現場吧。

希望所有的故事,都能接近它最本初的樣子。希望每一次的接近,都讓我更記得謙卑。

2013年2月6日

勿忘初心 已经有一张纸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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