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致李敖的公开信

————转载自《环球》杂志,说不尽的李敖~

《环球》杂志:陈文茜致李敖公开信(全文)《环球》杂志:陈文茜致李敖公开信(全文)

      陈文茜:

      我认识李敖大哥26年,怎么见面的,我并不记得。只知道没有一次谈话后,我不是开心的回家。

  写一封公开信给熟识26年的朋友,并不寻常。通常它是封寄不出去的情书,或无法言语已成陌生人的昔日知己。我和李敖大哥从无男女之情,对李大哥我太肥、太老、太不秀气、还太聪明,李大哥对我……,(以下省略不语),因为某些秘密不能穿破,尤其是英雄的秘密。

  李敖是个活得没有谎言的人,这使和他打交道的人颇不自在;但也使得我遇见他时,总习惯逗趣地讲话,不习惯捧他。李敖捧自己,已非猖狂,而是艺术;他自讼起来,旁人若插个两句,不只捧得不够高明,还有点像澎恰恰跑入达芬奇古油画,蒙娜丽莎都笑不出来。

  我生性叛逆,崇拜一个人往往不肯承认,常常还给他倒嗓,这一点我的母亲最了解我,她常说:“她说爱的都不是真的,不爱才是真的。”

  李敖在北京演讲时,我就想写这么一篇文章给他;当时那么多人给他掌声,或给他嘘声,我却只能激动且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个天才一直被埋没了,整整70年。从“五四”之后,很难见到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中国知识分子,拥有和李敖一样的影响力。可是他一直被埋没了,一直要等到70岁,人书俱老,这位天才才在奇特的两岸氛围下,站上了没有人可以否认的历史舞台。

  李敖常说“他不需要时代来肯定他”,因为他本身就代表着时代,时代根本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何需盲从者肯定?这是李式的顶天立地,看起来气魄很大,我却觉得很苍凉。李敖的反伪善,使他真正的价值长期被低估了;菁英上流社会总流行互相吹捧,讲求人脉,遮掩不可告人的物质或权位秘密。李敖赚钱是摆明的,他不做臭老九,不过苦日子。坐牢可以,但穷不成;因为李敖太看穿钱这件事如何消磨一个人的灵魂与志趣;他不让权力掌握他,也不让钱支使他。他赚钱的方法奇特,告人、谈判、照相、逼出钱来,年轻时还和美军顾问团与影剧名人“勾结”合法卖二手冷气。

  他这种反伪善、赤裸裸的干法,当然激怒伪善的社会与时代。他大刀狂舞,每个人都怕;说穿了他有什么武器?一只笔、一个不低头的灵魂、一对看穿人性的眼睛,没啥用处的“小李飞刀”、还有无人可及的聪明才华。他做得到的,除了才华之外,本来人人都做得到。但是看得人愈多,我们愈知道人与人若要分高下,不在财富地位,就在一股气。

  李敖在北京,如今成了传奇。作为一位他长期的朋友,我必须说这是迟来的;而且是绝响的。再也没有第二个李敖,正如再也没有第二个蔡元培了。

  直至尘埃落定,我才下笔写了这么一篇感伤的文章。在北京大学那场“世纪性的演说”的结语里,北大学生问他何时再归来,李敖则自比骑着白马离去的人,他告诉北京,此去已是永别了。

   李敖的精采之处,不只在他的学问功力,而是那股气。李敖在中国大陆那股旋风,正是把那股气给唤来,唤回古老曾存在于北京的记忆。

  这是我和李敖的谈话,或者听他说话快乐的原因。我们人生下来,表面上看似“牵绊”太多,其实说穿了就是面具太多。他的快意恩仇,使他即使跛着脚、拄着拐杖,意志都展翅如鹰。

  他回来后,我看着他的“老脸蛋”一直问他会不会太累,“身体好不好”?他得意地炫耀未来时光无限好,海南岛已有商人送他一栋别墅,等着他。

  我看着他一路戏弄立法院,宣告王世坚管死人、教谢长廷划清界线、勒令无能的御使“审计长”下台……。

  唉!什么时候我们才会真正珍惜李敖,真像他所预言,必得等到他离去的那一天吗?

 

2005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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