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到纽约

“The Boat that Rocked”的最后一行字幕结束,屏幕上的航拍图显示,三万英尺以下的陆地正是乌兰巴托。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手掌宽的太平洋。
  我真庆幸马上就要告别陆地。满眼的泪水应该掉在海里,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一、
  许多人向我推荐过这部片子,小资夫妇异口同声:“齐齐打了五分哦”;开心网好友说,这是媒体人都该看的片子;老男人说,这是一个乌托邦的传说;虫子捏着我的脸说:你还没看?!快来我电脑里拷吧!
  在手忙脚乱的出发准备中,我如无意外地没有记得带移动硬盘去虫家copy这部中文名为“海盗电台”的片子。和每一次出发前一样,直到昨晚十点,我仍然在公司纠结已经写完的稿子和还没有开始的稿子,以及答应了某某、某某和某某的各种事情。十一点回到家,发现用路上时间打电话的恶果是,把专门打印的机票和资料落在了出租车上;哀求同事在公司又印一份并给我送来;十一点半打开箱子,从床底下拖出秋衣丢进去,然后是鞋子、礼物、各种充电器、各种瓶瓶罐罐、牙刷毛巾,然后是各种证件、资料、相机、MP3、笔记本。
  九月十六日到十月十六日的旅程,我带上了五本书:张北海《美国:八个故事》、陈丹青《纽约琐记》、莱维的《美国的迷惘》、潘国灵《第三个纽约》和有备无患的伟大的LP。
  香港时间凌晨一点半,行李塞满,拉上坏了一半的拉链,拨乱密码锁,扣好大背包,检查小提包里的护照、港澳通行证和两张身份证。  躺倒在床上时,嗓子疼脑袋晕,已经完全忘了“海盗电台”这回事。
  晚上果然没有睡好,三点四点五点分别梦见闹钟响起,我不肯承认是兴奋使然,但的确,这一个漫长假期——Hey——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出国哎!
  我想起五年前自己写过的博客:“当我能想象自己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在纽约金黄秋天的样子,我知道梦想不远了。”
往事已矣。那时生活简单,TOEFL、GRE、GPA、PS,少年人全部的梦想都藏在无聊的字母背后,没有企图心,只想念“外面的世界”;只是相信,“心有所想,身体力行”。
  现实的温柔与无奈让人沉迷。她的折磨与馈赠同样充满惊喜。五年之后,我毕竟还是爬上一架写着“Dest:New York”的航班,尽管全程,只是短短一个月。

二、
  虫是这样形容国际航班的漫长旅程的,她说:“丫的,我看了三部电影,还没有到澳洲!”
  用电影计时的方式简直酷毙了,飞机上十六个小时的时间,我决定把总编关于写稿或者构思选题的叮咛丢在云彩里,反正现在能打通我电话的,应该只有上帝了。
  在一条胳膊长度前方的小屏幕上,我惊喜地看到“The Road that Rocked”。
  5、4、3、2、1……把嘴唇贴近麦克风,轻轻说一声,“开始吧……”
  九个男人和一个拉拉在北海一艘舰船上,建立起1966年全英国唯一的地下摇滚电台,每天二十四小时夜以继日地播放摇滚乐。他们的听众超过2500万人,是英国总人口的一半。
  修长挺拔的船永远停泊在海上,甲板上用油漆刷着大字:the Boat that Rocked;白天,男人们跳舞、戏耍、在录音间里享受音乐、在甲板上晒太阳、贪婪盯着远道而来的美女;晚上,这里有兄弟义气、也有为了女人的背叛、有性爱、也有毒品。深夜,船上亮起灯光,在静谧的深海上仿佛一个独立王国。这里只有一个上帝,那就是音乐。
  哦,当然,叛逆者总是需要敌人。保守、僵硬的英国政府理所当然成了敌人。
  “真理部长”竭尽所能修改法律,以彻底端掉这个草寇电台。政府令到达,这群效忠于音乐的男人却决定守到最后。Simon那句:“我是为摇滚而活,既然没了摇滚,那就让我为它去死吧。”让这条船彻底挣脱了束缚。
性感的Gavin继续在麦克风前摆弄拉链,Count维持自己的王者地位,Carl终于告别处男生涯,老板Quentin再也不在乎广告的破事儿……
直到摇滚之船躲避追捕时撞上了冰川。
  这是太俗的电影桥段了,导演甚至都不加掩饰,剧情无法推敲,精神却高歌猛进。乌托邦的童话在沉船之时进入了高潮。

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
  我记得,是Bob抱着唱片不肯放手的时候吧。船舱一个接一个进水,Bob仍然舍不得他满满一箱黑胶唱片。他死死抱着那个箱  子,在“father and son”的悠扬调子里缓缓下沉。无论Carl怎么拉,怎么劝,他都一直摇头,越沉越低。
  最后,Carl还是拽落了箱子,箱子落在水底,五颜六色的唱片脱匣而出。Bob挣脱开Carl,在漂浮的唱片里紧紧抓住其中一张――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他对着这张被救下来的唱片竖起了大拇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船开始下沉,Gavin发出了最后的求救信号:“对不起,东经250度,接下来是一首很长的歌曲,我希望我能一直在这儿”。他放下唱针,黑胶唱片流淌出Procol Harum的《A whiter shade of pale》,舱内一片狼藉。收音机前的全英国也陷入狼藉,男孩沉默,女孩流泪,人们在目送一个伟大世界的离去。
  守在主播间最后的是Count,他安详地说:“政治家会尽力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但世界各地的年轻朋友们,还会有梦想,并且为梦想而歌唱。今晚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会死去,只不过是艘破船上的一群烂人而已。今晚唯一的遗憾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不能再为大家播放这么多美妙的歌曲了,但是,绝对要相信,好歌不会断,它们会继续被传唱,并且会成为这世上的奇迹,唱起来吧!”
  看到吗?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乌托邦童话。既然是童话,便不会有真正的残酷。泰坦尼克的沉船在冰冷海面上也会遇见曙光,摇滚之船沉没的最后一刻,无数歌迷搭着小艇前来救援,他们举着牌子,写着DJ们的名字,从水里一个一个捞出嬉皮笑脸度过死亡的男人们。
连留在话筒前最后一刻的Count都没有挂掉,船沉下去,他在冲天的波浪里冒起来,大喊,”Rock and Roll!“谁能想到,乌托邦的隐秘梦想,真的展开了激动人心的六十年代。

四、
  据说这片子的评价是非常两极的,我毫无异议地站在”五分“那一边。
  革命者的年代浪漫多情,总有东西,能让他们热爱之如生命。也许是天生就对这样的热爱缺少抵御能力,看这部童话得不能再童话,煽情得不能再煽情的片子,毫不fan摇滚的我终于看得痛哭流涕。
  飞机正在穿越太平洋,Rock and Roll的余音还在回响,我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不相干的。
  艾未未。他很酷,他很牛,他很强悍,他很潇洒,他嬉笑怒骂,他快意江湖,他做的事儿是我们都做不了的,他表达的能量也几乎是世俗所不能接受的。这么一个强悍的生命,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他刚从医院出来的样子,心里竟也有了不敬的酸楚。
并不算熟悉,两年两次访问,加起来不到五个小时。但总觉得在他眼里看到的温柔,不是假的,一颗初心,不是假的,就像他从不愿主动提起的他的父亲。
  在这个国家,他做的事儿多么乌托邦啊。连拳头都像是电影桥段一般。
  可现实毕竟真实且残酷。他和我父亲一般年纪,老头儿了,挨了拳头,终于进了医院。
  摇滚之船沉没,千千万万的独立电台爬了起来。没有一个人牺牲,因为那是童话电影。现实呢?在伪理想者里夹杂着真理想者,他们,他们,还有他们,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什么样的童话,才能够慰藉?

五、
  好了,不说这些。Just enjoy it!向所有热爱生命的孩子推荐——The Boad that Rocked。

写在9月18日
香港至纽约的航班AA6090

2009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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