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翔和他的北川
题记:
在一个通宵读完冯翔所有的博客,然后赶上最晚的航班,在早晨九点站在绵阳伤痛的追悼会现场时,我就知道,这是一篇多艰难的稿子。艰难不是因为距离“真相”有多远,而是距离“情感”有多近。冯翔用他绵密忧伤的思念,攫住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却在最靠近内心的地方远远推开。那里他留给了谁呢?他的儿子?还是永远孤独的自己?(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我记得那个至今还有惊恐眼神的姑娘,她难过地说,没有人真的走进过他心里,要是有,他不会这么决然离开。我没有在稿子里写下这句话,因为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这太不公平,和他相识了十六年的妻子,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场大难对人心灵的伤害。这就像北川,无数的记者、游客、志愿者来来往往,我们站在望乡台,我们惊叹,哦,人世间还有这等惨烈,我们悲伤,哦,他们该有多苦。那么多领导来关心,那么多明星来捧场,那么多好心人,最大愿望就是来北川“看一看”,送上微薄的心意。其实我不能想象,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毁灭了所有的人,他们离我们有多远。冯翔曾是一个幸存者,现在成了遇难者。还有很多很多的幸存者,他们伤口愈合的过程,我们关心,在意,也许,最终是写给完好的人看的。写下最后的“荒草萋萋”,我觉得自己空了,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好写。城市重建易,心灵重生难。也许,除了心理干预的专家——我个人是个心理学怀疑论者——只能默默希望,他们能靠自己。
冯翔和他的北川
文/ 张洁平
一道一道铁门打开,一列一列武警放行。送葬的车队,慢慢进入断壁残垣的最深处。被地震扭碎的建筑躺在路边,如一年前的样子。堰塞湖水、特大泥石流曾经没顶而过,泥土冲倒废墟,填满缝隙,倾泻堆积,把地面整体抬高了将近一米。
这是512大地震过去十一个月后的北川老县城。
2009年4月22日下午,冯翔的家人带着他的骨灰来到这里,按照他的遗愿,将骨灰埋在曲山小学门前的皂角树下,和他八岁的儿子团聚。
严密封锁的北川已是死城,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的大地震中,两万人葬身于此,四千多人至今还躺在废墟深处。对外人来说,哪怕只是在县城口的山坡上远眺这里的惨烈,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但对于冯翔,北川是家乡,是人世所有的美好,是心心念念要回去的故园。
他三十三岁,正是而立之年,作为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他亲身投入到新北川建设的第一线。他接触到北川各个部门第一手的信息,他向来视察的领导和来采访的媒体描绘北川的伤痛回忆和美好将来;他主编的地震一周年总结《回望北川》已经出了样本;地震前就开始写作的长篇羌族小说《策马羌寨》也已经完成初稿。按照道理,他是应该和北川一起重生的。
可是在每天晚上的博客里,他写下的都是痛苦和思念。
他八岁的儿子冯瀚墨被埋在曲山小学一年级三班,倒塌的山体压垮了整个学校,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他的妻子景雪莲是曲山小学的老师,地震时在另一个校区上课,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受了重伤。两年前,他倾其所有在北川县城买了房子,18万,一百四十平米,大大的书房,乖巧的儿子,贤惠的妻子,幸福正待展开。
突如其来的地震几乎摧毁了一切。尽管人还在,命还在,但他写:“我所有的快乐、幸福、憧憬、梦想和未来,都被在地震中痛失的爱儿带走了。”
他说:“对整个世界而言,你只是一粒尘埃,而对我而言,你却是我的整个世界。”
他说:“我们在这里望乡,其实,我们望不见故乡,只望得见悲伤。”
2009年4月20日凌晨两点,在发了最后两篇遗书式的博客后,冯翔在绵阳家中自缢。一根红绳,一截下水管道,匆匆结束三十三岁的生命。
遭遇禁声
去年十月,北川县农办主任董玉飞自杀之后,冯翔是灾区第二位自杀身亡的基层官员。不幸的是,他们都在北川。此时距离川震一周年纪念只有二十余天,冯翔的离去,给灾难深重的北川再添悲情,也给周年祭提前蒙上了哀伤的色调。
讽刺的是,这一位宣传干部的离去,却遭遇了宣传系统的禁声。禁令无例外地到来:*****(此处敏感词过滤)。除了四川本地媒体,以及援建北川的山东省媒体之外,到冯翔葬礼现场采访的几大外省主要媒体,稿子都没能发出来。
是因为他的死亡留下太多伏笔,如博客中所写那样?还是因为他的离开不符合灾区舆论“感恩”、“新生”的主旋律?
冯翔生前写得一手好诗文,是绵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北川作家协会联络组组长。他留下的博客空间,也因其情深意切,文采动人,在网间引发高度关注。
4月20日凌晨,冯翔留下最后两篇文字:
0点16分《我只告诉你三点》:“ ……请您,请您手下留情,不要让我无路可走,真的,我活着,只是因为我相信朋友,相信友谊,求您,不要把我认为最美好的东西,在它背后把残忍的一面撕裂给我看……”
0点53分《很多假如》:“假如,某一天,我死了,儿子,那是我最幸福的事,我会让你妈妈,把我的骨灰,洒在曲山小学的皂角树下,爸爸将永远地陪着你……”“假如,某一天,我死了,亲爱的朋友,请你们不要忧郁,我的离去,让很多人快乐,让很多人舒服,我的存在,是他们的恐惧,是他们的对手……”
法医鉴定,冯翔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这两份绝笔,引起了网民的热烈讨论,截止发稿,《很多假如》已有两百七十万人次以上的浏览量。人们在问:冯翔究竟为什么自杀?在丧子之痛的折磨外,是谁逼死了冯翔?谁是那个“您”?网民甚至迅速发起了“人肉搜索”,希望找出那个“杀害冯翔的凶手”。
冯翔的好友、绵阳作家安昌河在悼念文章中提到冯翔生前许多次的抱怨:“你告诉了我机关里的斗争。你说有人总是搞你。我说这很正常,符合国情。我还劝你别忘心里去,你要的是小说,不是那些破玩意儿。”“你又向我抱怨了,说你工作压力太大,有人在你背后搞你的鬼。我照例是满不在乎。我要你别管那些,我说那些都是狗屁事,你应该搞文学。”
安昌河不无愤懑地说:“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当官,不应该进入宣传部,你的性格不适合。 ”“假如你不在那狗屁政界的浑水里去趟……”然而他知道,重情义的冯翔不会同意他的说法,因为他要对得起器重他的领导。
北川县委宣传部部长韩贵钧参加了冯翔的葬礼。他在殡仪馆致悼词,一路护送冯翔骨灰来到曲山小学。冯翔的亲友都说,这是他的“伯乐”,冯翔由一个乡村教师变成记者、进入宣传系统、成为干部,是在韩贵钧的赏识中提拔起来的。
在送葬仪式上,冯翔的舅舅跟记者表达要“为冯翔讨个说法”的愿望。“韩部长是提拔他的人,可是他们内部有人要搞他。派系斗争。”
小小的县委宣传部,还有哪些暗地里的争斗?冯翔的孪生哥哥冯飞,可能是唯一一个熟知一切的人。
冯飞:弟弟到死都没有说
1975年9月19日,他们同时降生在北川县禹里乡青石村,哥哥比弟弟早抱出来八分钟,祖父给他们起名叫“飞翔”。
冯飞说:“我和弟弟是孪生兄弟,是在娘胎里面就天天在一起耍的。弟弟从小很依赖我,什么都跟我说,什么事情都跟我商量。我跟他也是什么都不计较,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我们的关系好到让我和他的妻子都会嫉妒。”
冯翔的追悼会上,冯飞最后致辞,痛哭失声。他朗读了弟弟写给儿子的诗《子归吟》:残月映苍山,青草埋故园,思子子不归,寒晖满深涧。
512之后,在QQ上,弟弟的网名叫“残月苍山”,他的则是“残阳似血”。
冯飞说,弟弟是个重感情的人,有才华的人,但最重要的,他是个勇敢的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血性的人,无力改变世界,只能改变自己。”
冯飞说自己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冯翔提到的“逼迫”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愿多谈:“我弟弟到死都没有说,我会说吗?我只想澄清一点,那个‘您’绝对不是韩部长,韩部长是冯翔的恩师。”“这个人自己也会良心难安。我不会再说。”永远不说吗?冯飞反问一句:“永远有多远?这是我弟弟常说的。我弟弟把整个家留了我,最少,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冯飞和冯翔相貌非常像。许多见面不多的文友都会把他们搞错。可是哥哥毕竟是哥哥,总是维护弟弟,他甚至不愿意说弟弟“要强”,因为“要强好像是有点贬义的”,他说弟弟“是完美主义者,一个真正的羌族汉子。他想固守他心中的东西,但是现实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地震以后,他把原来看不清楚的,看清楚了。”
会责备他的选择吗?“不会的,他是弟弟,我是哥哥。他真的太累了,我特别理解他的选择。人啊,身体有个极限,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崩溃,很多综合的东西叠加在一起,他又属于那种细腻的感情不全外露的人,苦痛放在心里。”
“名气已经冲出地球,抵达火星,迈向宇宙的北川”
如冯飞所说,弟弟过去这一年太累了。“有时候一天要去四五趟灾区,带人去看他儿子死亡的地方,每一次都是揭伤疤啊。”
2008年6月,冯翔由宣传科干事被提拔为北川宣传部副部长。
受灾深重的北川,因为死亡人数最多、县城破坏最大而备受关注。媒体采访灾区是要通过宣传部门的。到北川采访,要先到绵阳市委宣传部登记取证,然后由北川县委宣传部接待,陪同采访。于是,冯翔的工作泰山压顶般袭来。
冯翔自己在博客里调侃:“名气已经冲出地球,抵达火星,迈向宇宙的北川。到年底的时候,更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他在博客里写:“一旦北川备受关注,我们的工作就备受折磨,只要一到办公室,那电话铃声就响个不停,中央台要采访板房区的受灾群众,四川台要拍摄搬新家的专题片,人民日报要寻找需要帮扶的孤儿。日本NHK电视台要录制新年专题节目,美国CNN要回访北川英雄,西班牙JFNY电视台要找那个在板房开KTV的向兴勇……不仅如此,还得陪全程陪同陈大桂先进事迹采访团,对口援建联合采访团。还得陪同省上相关部门的领导去视察、去调研,去指导。”
大地震百日祭、半年祭、灾区的新年、灾区的春节——每逢这样的纪念日临近,冯翔的工作就是带领导和记者一次次重返灾难现场。
也会遇到伤人的例子:“某无良电视台,要拍北川人民的感恩,他们设想残忍的道具,是让纯朴的北川人捐献角膜,厌恶至极。有同事问我,捐献否?我说,恕我无法感恩,我要留着我的眼睛,死后才好在天堂寻找我的儿子,好好照顾他,补偿对他的爱。 ”
他在新闻中心的同事说,“北川现在是战争状态,北川干部像在鱼缸里工作,其实都是玻璃人,外面看着漂亮,心里经不起敲打。”这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同事说:“按理说快一年了,该出来了。冯翔是走出来又进去,走出来又进去。”
痛失爱子、坚持工作的他,被前来采访的记者描绘成重建灾区的英雄。
只是,英雄也有落泪时,何况在冯翔心里,512之后的眼泪,就从未干过。
“他非要写那个博客”
同窗好友熊国英曾经劝过冯翔很多很多次:“我叫他别写那个博客了,地震后写的那些文章,我看到心里都难受得不得了,更何况他写”。
熊国英是冯翔的初中同学,也是儿时伙伴里最好的朋友。她也是北川人,家在曲山镇上,母亲在家中遇难,父亲因为出门买菜逃过一劫,和冯瀚墨年纪相仿的儿子付远鸿毫发无伤。
“我的同学全都羡慕我,因为孩子没事。”她说,自己初中班里的三十几个同学,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没了。“你看,人都是自私的,父母出事了,说真的,还能挺过去,要是孩子没了,真是没希望了的感觉。”
熊国英不喜欢别人问起地震的事情,她觉得回忆多了是在揭伤疤。在绵阳打工时,人家一听说是北川的都会问两句,“我就跟他们说,家里都没事,我也没事,都很好,叔叔阿姨别再提了,好么。”
“可是冯翔不同,他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去看废墟,不断地谈北川,他陪记者去废墟,写北川的报告,写北川的小说,回家还写回忆儿子的博客。怎么挺得住?”
09年新年,冯翔表弟杜星烁印象里,表哥和大家一起耍得很开心,没有人提起地震的事。可是晚上,冯翔在博客里写:“虽然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忧伤的气息依然漂浮在空气里,藏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09年,儿子冯瀚墨的生日,冯翔写:“我曾经以为我很坚强,但是我错了,我从来都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没有真正走出过一步。……这个乍暖还寒的春日,在儿子八岁生日来临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种万念俱灰的思念,揪住心底每个柔弱的细节,缠绕,缠绵……直到泪水横流,直到身心疲惫。”
回忆08年,他写:“尽管我流下了无数思念的泪,但在北川的伤心之海中,我的眼泪,仅仅是一朵浪花。整个北川,整个老县城,像我这样悲伤的父亲、母亲,数不胜数。我所知道的,在儿子就读的曲山小学西区,三个年级共有近五百学生,能够幸免于难的,仅仅区区数十人。我所知道的,我儿子所在的一年级一班,全班共45个孩子,只有一个叫任思宇的孩子逃脱,其余43个孩子,与我儿子一道,永远沉睡在北川老县城的废墟之下。”
清明临近,北川县城开放供亲人前往祭拜。“县城开放的第一天,买了香、蜡、纸钱,给儿子买了衣服,快一年了,活泼好动的儿子衣服也该换换了……终于知道,积攒了三十多年的泪水,为谁而流;终于知道,一直苦苦留恋的幸福,早走到了尽头。”
熊国英说每次打开QQ,看到冯翔的博客都难受,都要哭。“我劝他,他不听,还是写。他写得都是撕心裂肺的,每次看都真难受。”
熊国英说,冯翔从小文笔就好,成绩也好,读书的时候总是班长,考试总是班级第一,毕业之后,初中同学聚会都是他吆喝组织的。“他以前爱开玩笑,人缘特别好。但是地震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地震之后,他常常跟我说,多吃一点,多喝一点,多耍,别的都是假的。”熊国英说,昔日一个初中好友,地震后从未联络,却在冯翔当上宣传部副部长以后来找他,希望给帮忙调动工作。冯翔非常生气,拿出初中同学的通讯录,直接把这个人的名字划掉了。“他讨厌人家趋炎附势,出事了不来问候,升官了就来巴结。但按照以前他的脾气,不会这么决绝的。”
“他曾四次说起死亡”
因为冯翔在县委里“做官”,熊国英和同学们总是喜欢跟他打听新北川的未来。“规划怎么样啊,在哪里建什么建筑啊,哪里好玩啊”,冯翔总是说:“北川会好的,你娃娃(亲切的称呼)要活到那一天,北川会好的。”
“我当时根本没往那上面想!”熊国英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泪水。“聊天的时候,他说起过四次,如果他死了,怎样怎样……”
“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们要想我啊。我还很认真地跟他说,如果你死了,我和同学会去你坟前献一束鲜花,我们会非常想你。”熊国英想起来后悔得要命,“他以前就喜欢乱开玩笑,大家又熟,真的是没有当真啊。”
安昌河曾经严肃地问过冯翔自杀的问题,零八年,地震后不久,“那天晚上,我们照例喝了很多酒。酒后我问了你一个严肃的问题,我问你是不是自杀过。你很愤怒。然后要我放心。……你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自杀,你要我也向你保证。我保证了。”
冯翔没有完成承诺。
中科院心理所驻北川心理援助站的负责人付春明说,512周年临近,现在正是心理疾病的高危期,危重人群的自杀问题是他最担心的。“冯翔一天下四次灾区,他每天都要看见他儿子埋葬的地方。如果有埋怨,他当然不能在博客上写政府不好,他的压力总得发泄出来。”
熊国英说,冯翔是她初中同学里面,自杀的第三个。
“有一个同学,全家几乎都死光了,自杀了。还有一个女同学,儿子也死在曲山小学,地震之后,她丈夫就和她离婚了。后来她就自杀了。”
你不能想象,但熊国英很平静地说,这很正常。
“没有孩子了,也就没有东西维系婚姻了。你不知道吗?灾区的离婚率很高,我很多同学都离婚了,有的因为孩子没了,有的因为地震时顾自己逃命不管另一个。当然,结婚率也很高。”
冯翔也写:“从地震后三个月开始,陆续不断。同学告诉我,丧偶朋友结婚了,用的闪电加迅雷的速度。熟识不熟识的单身朋友,委托我找寻地震失去的另一半。我其实知道,爱情比不得现实,永恒比不得孤寂。我把年少时写下的情诗送给了焰火。 ”冯飞说,这正是冯翔地震后看清楚的现实。
灾难比人们想象的现实,死亡比人们想象的更近。
熊国英说,听到冯翔出事的消息一直不敢相信。“一直没有缓过来,没有觉得这是真的。直到最后一天,在殡仪馆的葬礼上,我看见他的遗体。”
“我是近视眼,我凑近看,一直看不清。后来火化的时候,我也跟进去看了,看清楚了。”“那个样子,一直在我脑子里,闭上眼睛也是他,睁开眼睛也是他。他死去的样子。你知道吗?冯翔一走,我才觉得,512的记忆,全回来了。”
熊国英和同学们去看望冯翔的妻子景雪莲。“她真的好可怜。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不能动,一直哭,一直哭,说孩子也不要她了,丈夫也不要她了。说冯翔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什么都没留下。”
冯翔原本计划和妻子再要个孩子的,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冯想墨”。为了这个,新年之后他喝酒也少了。他甚至跟同学开玩笑说,“要生就生三个,保险。”
但终究没有。冯飞说,弟弟弟媳都太忙了,灾区工作压力太大。
冯翔遗书中说的那棵皂角树,家人为他找到了,悬在县城深处的一片废墟坎上,树根包着废墟顽强楔进四周。旁边是歪斜的曲山小学校舍,被垮下的王家坪山整体推移了几米,垮的只剩下一层楼。那一层楼里,电灯还在碎裂的房顶上摇晃。旗杆整体倒下,搭连上旁边一栋勉强立着的居民楼。居民楼里,各家各户的阳台上,内衣内裤还晾着,仿佛就要有人去收。
小小的坟茔在皂角树下搭建起来。这是死去的北川,添的第一个新坟。
泥土覆满了倒塌的废墟,新鲜的绿色又从泥土上长出来,荒草萋萋。(完)
(本文已发表于《亚洲周刊》)
2009年5月7日
冯翔和他的北川 已经有 9 张纸条儿了
那个BLOG 我也有看.很动容."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你是一粒尘埃,对我而言,你是一个世界"…惟有责任心与人文关怀并重的记者,才能敢于写出同样动容的文字.赞.
…..
不忍触碰
艾默,谢谢你从灾区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冯翔的生活细节。一场天灾下的个人命运沉浮,背后却是无数或明或暗的规则的运作,这才是真正悲哀的地方。今天去看了钱钢主持的汶川豆腐渣校舍的纪录片,到现在心里也很不好受。
好文。可惜大陆很多人读不到。
三十三年前唐山太少人关注一年前的北川太多人关注
其实不光是多人关注的问题。宣传系统本身就是个变异部门,媒体采访,为什么要接待,自己去不就好了。扭曲的地方。
看了这篇报道之后,只可以说悲伤不已。其实他们的灾难还远没有离去。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