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码头

月光涔涔,远处的跨海大桥模糊成闪亮的别针,把黑暗中起伏的海浪和渔火凝固成一张明信片,定格在我面前。

曾在朋友的结婚照片中看见过这个场景。海的旁边就是工业时代的大机器和起重机,在弥漫着爱情味道的照片里,它们就像驯服的巨兽一样乖乖趴着。如今第一次到这里,海面宽广,巨兽安详。这是一个货运码头,海岸线上遍布着钢筋建材,动作矫健的工人在堆积成山的木杆与铁线中间穿行。他们和宁静的海面和远处的晚霞连成一片,有一种猛虎嗅蔷薇的温柔。而背后,坚尼地城的高层住宅连成排,像亮满了灯的电路板,有种严丝合缝的安稳感。

如果香港是一颗水滴,站在这里,就像身处水滴的正中间,360度转身,都是这都市各个切面最典型的映像。

这颗水滴曾经让我窒息,丢盔卸甲也要逃离。飞机从大屿山拔地而起的时候,我痛哭着看外面倾斜的小岛,优美的海岸线怀抱出的玻璃之城,看起来是那么虚伪和脆弱。我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回来。

现在看来,痛哭是真挚,誓言却是矫情了。“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分开”……哪里有誓言经得起考验呢?哪一次不是命运还没来得及插手,自己就已经在时过境迁里融化成了另一个模样呢?在时间里勇敢的人,懂得平淡的力量。就像那些经住了考验的承诺,一定都是平平无奇,没有指点未来的豪情,也没有海枯石烂的戏码——两个人眼里看着对方,说,珍惜此刻,此刻有你。

就像此时此刻。

仿佛不经意地,走回了水滴的正中央。轻轻站在这里,和时间问声好。

我不再向一座城市索取永恒。无常会席卷,但在每一个确切的此刻连成的河流里,这种席卷显得荒谬。冯唐说,用文字打败时间;史铁生则在地坛里,拍拍时间的肩膀,像对待一个无谓的路人。斩钉截铁的东西充满了可疑,而拙朴的相遇,绵绵延延,无绝期。

谢谢你让我站在这里。我们听海,哼唱着那些跨越了年代的老歌。我们饮酒,大声念诗。你把心里的世界地图讲给我听,从一个房子到另一个房子的故事,你的手势飞舞,迷人之极。我们也讲政治,我们都不认为这是肮脏所以理所应当回避的,但我们都认为这是肮脏所以应该努力去付出些纯粹的。还有现实,现实里的伤口,我们懂得,给它时间,让它复原。我们讲二到飞起的笑话,恩,恐怕上帝都觉得我们无可救药,这真好。

许久之后,我又愿意用文字去描摹美好,而不只是迎风作战。谢谢你,让我有了和时间问好的勇气。

幸福常念,念念不忘。

201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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