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章诒和:《君子之交——张伯驹夫妇与我父母交往之叠影》
 
              ……
             1963年,我被分配到四川工作。我与张氏夫妇失去了联系,父亲与他们也没有了往来。
     1966年文革开始,父亲已是万念俱灰。对自己往昔的政治生涯持深刻怀疑的他,真的写起诗来。他一做诗,便感吃力,便想起作诗比说话还要利索的张伯驹,便要自语道:“这对夫妇如今安在?怕也要吃苦受罪了。”父亲的诗,绝句为多,都是信手写来。树上的麻雀,窗外的细雨,炉上的药罐,外孙的手指,他都拿来入诗,惟独不写政治。一个搞了一辈子政治的人,由政治而荣,因政治而辱,而最终超然于政治之外。我不知道是应为他悲伤,还是该向他祝贺?
     1969年5月17日父亲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时,我正关押在四川大邑县刘文彩的地主庄园。一年后,我被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四川省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宣布为现行反革命罪犯,从宽处理: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狱中产下一女,遂押至苗溪茶场劳改。苗溪茶场地跨天(全)芦(山)宝(兴)三县。那里与我同在的,还有一个在押犯人,她叫梅志(胡风夫人)。我站在茶园,遥望大雪山,觉得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十年后,我丈夫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被宣布:无罪释放。宣读时,我无喜无悲,宣读后,我面对一纸裁定书和满屋子公检法,拒不说感谢之类的话。因为我觉得是他们长期亏待了我,有什么可感激的?我穿着监狱发的那件最好的玄色布袄布裤,回到北京。我从拥挤不堪的火车车厢慢慢移出,月台上十年未见一面的女儿,亲睹我的丑陋憔悴,吓得躲在我姐姐背后,别人拖也拖不出来。
     为庆祝我的无罪释放,也为欢迎我回归故里,母亲将晚餐定在东安市场的“东来顺”,吃的是涮羊肉。切成片的又薄又嫩的羊肉,红红亮亮规规正正地横卧在洁净的青花磁盘里。我仿佛有一个世纪没见过没吃过酒席了。看着围坐在我身边的至亲至友的兴奋面孔,我很想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说不出;至少我该笑一笑,可我也笑不出。幸亏在亲友当中有个老公安,他以极富经验的口吻,低声解释道:“关久了刚被放出来的人,都不会说笑。以后会好的。”
     谢谢他的理解,我可以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了。我的那双红漆木筷,千百遍地往返于肉盘与火锅之间。我一个人干了六盘,每盘的羊肉片重小四两。
     “小愚吃了一斤八两(老秤说法)!”不知谁报出了数字。
     这个数字把全场震了,也让我笑了,当然是那种傻吃后的傻笑。我想,这时和我一起高兴的,还有我的母亲。可扭脸一看,她正用餐巾抹去堕出的滴滴老泪,而她面前的那盘羊肉,纹丝未动。
     这一夜,母亲和我和我女儿三代,共眠于一张硬榻。女儿上床后便昏然大睡。我与母亲,夜深不寐。
     这一夜,我要问清十年人间事。
     我问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的死。母亲叙述的每一句话,我都死死记住,记到我死。
      
     母亲告诉我:首先得知死讯的,是梁漱溟和张申府。那日,父亲死在了北京人民医院。母亲从白塔寺大街出来,走到西四的时候,便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梁、张二人。
     在街头,他俩问道:“伯钧现在怎么样了?”
     母亲说:“他去世了,刚刚走的。”
     张申府,这个与父亲从青年时代就相识,一道漂洋过海去欧洲留学的人,满脸凄怆,低头无语。梁漱溟,这个同我爸一起为民盟的建立而奔走呼号,又先后被民盟摒弃在外的人,伫立良久。尔后,梁公说:“也好,免得伯钧受苦。”
     接着,母亲又告诉我:父亲死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恳请搬家。好不容易给了建国门外永安里的两间一套的单元房。……
     母亲说:“自搬到建国门,我就清静了,谁都不知道新地址。可是,你能猜想得到吗?是谁第一个来看我?”
     我从亲戚系列里,说了一长串名字。母亲说,不是他们。
     我从“农工”系列里,挑了几个名字。母亲说,不是他们。
     我从民盟系列里,拣了几个名字。母亲说,不是他们。
     我说:“如果这些人,都不是的话,那我就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来咱们家呢?”
     “我想你是猜不到的,就连我也没想到。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拣米准备焖晚饭。忽听咚咚敲门声,我的心缩紧了。怕又是造反派搞到咱们家地址,找上门来打砸抢。我提心吊胆地问:‘谁?’门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不是李健生大姐的寓所?’她的话带有江浙口音,我一点也不熟悉。忙问:‘你是谁?’门外人回答:‘我是潘素,特地来看望李大姐的。’我赶紧把门一开,果然是潘素站在那里,我一把将她拉进门来。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身后还站着张伯驹。几年不见,老人家身体已不如从前了,头发都白了。脚上的布鞋,满是泥和土。为了看我,从地安门到建国门,不知这二老走了多少路。”
     听到这里,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胸膛——
 
     我是在关押中接到父亡的电报,悲恸欲绝。《易经》上说:伤在外者,必返其家。一家骨肉,往往也相守以死,而我却不能。狱中十年,我曾一千遍地想:父亲凄苦而死,母亲悲苦无告。有谁敢到我那屈死的父亲跟前,看上一眼?有谁敢对我那可怜的母亲,说上几句哪怕是应酬的话?我遍寻于上上下下亲亲疏疏远远近近的亲朋友好,万没有想到张伯驹是登门吊慰死者与生者的第一人。如今,我一万遍地问:张氏夫妇在我父母的所有人情交往中,到底有着多少分量?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是看看画,吃吃饭,聊聊天而已。他怎么能和父亲的那些血脉相通的至亲相比?他怎能和父亲的那些共同患难的战友相比?他怎能同那些曾受父亲提拔、关照与接济的人相比?人心鄙夷,世情益乖。相亲相关相近相厚的人,似流星坠逝,如浮云飘散。而一个非亲非故无干无系之人,在这时却悄悄叩响你的家门,向远去的亡灵,送上一片哀思,向持守的生者,递来抚慰与同情。
     母亲又说:张伯驹夫妇在我家只呆了几十分钟,恐怕还不及他俩走路的时间长。
     母亲要沏茶,潘素不让,说,“伯驹看到你,便放心了。我们坐坐就走,还要赶路。”
     张伯驹对母亲说:“对伯钧先生的去世,我非常悲痛。我虽不懂政治,但我十分尊重伯钧先生。他不以荣辱待己,不以成败论人。自己本已不幸,却为他人之不幸所恸,是个大丈夫。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现在又听说小愚在四川被抓起来,心里就更有说不出的沉重。早先,对身处困境的袁克定,凭着个人能力还能帮上忙。今天,看着李大姐的痛苦和艰辛,自己已是有心无力。”
     “张先生,快莫说这些。伯钧相识遍天下,逝后的慰问者,你们夫妇是第一人。此情此义,重过黄金。伯钧地下有知,当感激涕零。”话说到此,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
      母亲的叙述,令我心潮难平。政治吞没人,尤其像中国的各种运动,其吞没与消化的程度,因人的硬度而不等。当然,知识分子往往是其中最难消化的部分。张伯驹自然属于最难消化的一类人,而他的硬度则来自那优游态度、闲逸情调、仗义作风、散淡精神所合成的饱满人性与独立意志。他以此抗拒着政治对人的品质和心灵的销蚀。任各种潮汐的潮涨潮落,张伯驹都一如既往地守着做人的根本,过着他那份生活。张伯钧的一生见过许许多多的昂贵之物。而我所见到的昂贵之物,就是他的一颗心,一颗充满人类普通情感和自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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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经常遇到屏住呼吸,热泪盈眶的感觉,但像章诒和的文字这样带来的震撼,真的是很久没有了。没有石破天惊的大震动,这些朴实的的文字,平淡的叙述,克制的情感,像深夜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不动声色地淹没了我全部的意识。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的苦难,要完成多少痛定思痛的反省和追忆,才能用这样淡定的语气,叙述不忍回首的历史。
    “他走时,我正关押在四川大邑县刘文彩的地主庄园。”
    “狱中产下一女,遂押至苗溪茶场劳改。”
    “十年后,我丈夫走了。”
     没有一个形容词,没有一个甚至是理所应当的宣泄情感的修饰。
     这一本书,叫《往事并不如烟》。这一个章节,出现在书本的140页。回忆起以前看过的文革回忆录,作者亲身经历的苦难,牢狱生活,肉体折磨,精神奴役,无一不在书本的开头,重量级甩出。于作者本人,苦难总是念念不忘的,于读者来说,苦难总是吸引眼球的,也总是能引起无限同情和反思。但是在完成了一百四十页或优雅或含蓄的纪录,以谦卑的笔调写下其他人生命历程,而后,在描写他人的章节里,婉婉带出这一段叙述。这样的作者,令我不敢同情,而由衷尊敬。
     那是一个我不能想象的年代,没有英雄,甚至连“人”字,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要感谢章诒和,感谢她笔下记录的这群人,感谢他们顽强的坚持和深切的反省,让我们在黑暗里,仍然看到高贵的灵魂。    
 

2006年9月8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往事并不如烟——储安平(摘)

章诒和《两片落叶,偶尔吹在一起》
 
     执拗而富于激情气质的储安平,有一种言必行,行必果的作风。
      ……储安平的意志、智慧和力量,完全是由自身所激发的。因此,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一种巨大的危险正在等候着自己。况且,家庭出身、英式教育、职业生涯又使他具备了有效地表达自己的人格和在与他人竞争中肯定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态度。在一个自古以来就提倡依附权势、讲究人际关系的环境里,储安平完全是凭借他所精通的东西、他所能干的事情而生活。他的自尊也在这里。……然而,无论是在九三编社讯,还是在“光明”当总编,他是想靠竞争、靠人格来谋取成功,这,就注定他是个失败者。
     毛泽东说右派分子是资产阶级。我想:假如储安平真是资产阶级,那么他全部资产,不过是他有能力充任自己所期待的角色而已。
          
     走在曲折的小径,便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的储安平:面白,身修,美丰仪。但是,我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储安平的死境。四顾无援、遍体鳞伤的他,会不会像个苦僧,独坐水边?在参透了世道人心、生死荣辱,断绝一切尘念之后,用手抹去不知何时流下的凉凉一滴泪,投向了的湖水、河水、塘水、井水或海水?心静入水地离开了人间。总之,他的死是最后的修炼。他的死法与水有关。绝世的庄严,是在巨大威胁的背景下进行的。因而,顽强中也有脆弱。
     
     那时,我正痴迷于李少春和他的京剧《野猪林》、昆曲《夜奔》: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
     恨天涯一身流落;
     专心投水浒,
     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良夜迢迢,
     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实指望,封侯万里班超;
     到如今,做了叛国黄巾,背主黄巢——     
     声音清越,动作飘逸,一座空荡荡的舞台充满了凄楚悲凉。听着听着,我忽然觉得这个扮相俊朗,人生命运直起直落,极峭极美的林冲,就是我们的储安平了。
 
注:     
1.储安平: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英文系,英国伦敦大学。1946年9月1日创办《观察》半月刊,后被国民党查封停刊。1954年任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兼宣传部副部长。1957年任《光明日报》总编辑。1958年1月被划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1966年逝世,死因不明,年57岁。
 
2.储安平:《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
   这篇著名的“党天下”言论1957年6月2日发表于《光明日报》,后储安平因此被批为右派。
 
  “解放以后,知识分子都热烈地拥护党,接受党的领导。但是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的这个思想问题上。  
  我认为党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有忘记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政党取得政权的重要目的是实现它的理想,推行它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得的政权,党需要使自己经常保持强大,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员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在国家大政上党外人士都心心愿愿跟党走,但跟党走,是因为党的理想伟大、政策正确,并不表示党外人士就没有自己的见解,没有自尊心和对国家的责任感。这几年来,很多党员的才能和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很不相称。没有做好工作,而使国家受到损害,又不能使人心服,加剧了党群关系的紧张,但其过不在那些党员。而在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的局面。我认为,这个‘党天下’的思想问题是一切宗派主义现象的最终根源。是党和非党之间矛盾的基本所在。”  

  “今天宗派主义的突出,党群关系的不好,是一个全国性的现象。共产党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的党,对于这样一个全国性的缺点,和党中央的领导有没有关系?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我现在想举一个例子,向毛主席和周总理请教。”  

  “解放以前,我们听到毛主席提倡能够和党外人士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党外人士,四个副总理中有二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可是后来政府改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只有一个位,原来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他们的椅子搬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这且不说,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十二位之多,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是不是非党人士没有一个可以坐此交椅?或者没有一个可以被培养来担任这样的职务?从团结党外人士,团结全党的愿望出发,考虑到国内和国际上的观感,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还可以研究?”  

  “只要有党和非党的存在,就有党和非党的矛盾。这种矛盾不可能完全消灭,但是处理得当,可以缓和到最大限度。党外人士热烈欢迎这次党的整风。我们都愿意在党的领导下尽其一得之愚对国事有所贡献。但在实际政治生活中,党的力量是这样强大,民主党派所能发挥的作用,毕竟有限度,因而这种矛盾怎样缓和,党群关系怎样协调,以及党今后怎样更尊重党外人士的主人翁地位,在政治措施上怎样更宽容,更以德治人,使全国无论是才智之士抑或孑孑小民都能各得其所,这些问题,主要还是要由党来考虑解决。” 

2006年9月5日  一张纸条儿了已经

梦境一种

     今天香港下了点雨。公司门口一本正经地挂上黄色台风的警告。
     从恒温二十度的地铁站冲进空调坏了的小巴,我湿淋淋的脑袋正和眼镜一样,一片糊涂,熟悉的音乐突然就劈头盖脸地砸进眼前白茫茫的世界里……
     
     我不是有意要写得这么后现代,只是发生的一切都实在有点戏剧化。
     我从来没有在香港遇上过空调坏了的小巴。
     我从来没有在香港的小巴车上听见过音乐。
     我从来没有在香港,任何的公共场所,听到这样的旋律——
    “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世界在汪峰的声音里一片朦胧,不真实得让人想流泪。
     我蜷进车尾的角落,闭上眼睛,央求这声音不要停,不要停。
    
     我看见镜头里那个叫嫣芳的年轻女孩,她慢慢地说,我十六岁一个人到北京,背着吉他,带着三十块钱,晚上不知道去哪里。我在地道里看到一个男人弹吉他,就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坐了很久,听他唱完一首又一首歌,然后我们开始聊天。后来他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回家。他说,你还小,不要在北京流浪。我没有听,我一直留了下来。
     我听见这个不美丽的女孩子,昂起脸,倔强地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我听见她弹吉他,微笑着,唱自己写的歌词,《谁会在乎》:“你们这个世界认为的好,我不要。”
     我记得她的声音很坚硬,在高音的地方,用力地唱,一直唱到沙哑。
      
     我听见唐朝乐队的国际歌,我听见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我听见郑智化的年轻时代,我听见各自放纵的KTV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唱着破碎的梦想,掷地有声。
     我看见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青草和啤酒里,和他们,她们,调侃爱情,戏谑诗歌,欲拒还迎地讨论理想。

     我看见那些不动声色的朋友,那些执扭的坚持,那些灵气四散的语言和文字……
    
     雾气渐渐散去,汪峰的声音也渐渐熄灭。
     窗外的世界重新清晰,巨大的广告牌幅从四面压来,内衣明星搔首弄姿,极尽妖媚之能事;路人甲乙丙丁花枝招展,香气扑鼻,整齐地排列在红绿灯两边。斑马线旁不知疲倦地响着“嘀-嘀-嘀-嘀”或“嘀嘀嘀嘀”的声音,提醒人们随时保持秩序,随时紧跟效率。
     我开始怀疑这辆盛着飞翔和音乐的闷热小巴车,是不是真实存在。
     
     小巴车外真实的香港,永远让我感情复杂。
     井井有条得完美的城市,所有事情会按照time table准时发生,没有surprise,没有unexpectation。甚至没有肮脏,没有街上窜过的老鼠,街边喝醉狂吐的工人。没有什么东西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偷盗或者抢劫。形而上是种可耻的交谈方式,没有人会为了它们一本正经。在深圳,一过罗湖口岸,熟悉的冷气就让你知道到了香港。多好,这里连空气,都定格在二十度。
 
     但是你知不知道,对于我,固执的嫣芳,捉襟见肘、头破血流的坚持,这些不被这个世界认可的所有任性,才是让它显得可爱的唯一理由啊。  

2006年8月25日  4 张纸条儿了已经

学习抖包袱

     一篇专题报道,文章再长,关系再复杂,万万记得从故事写起,一个一个的故事,慢慢抖出背后一层一层的关系,最后说出根源。千万不要让这个逻辑分析的过程只在脑袋里完成,你的读者会看得莫名其妙的。
     做新闻是个调查分析的过程,但是写新闻是个讲故事的过程。不仅要用情节诱导读者来看,还要用分析帮助读者去想。
     多谢VINCE牺牲了最后一点电话费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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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努力分隔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恩。
 

2006年8月23日  一张纸条儿了已经

漂泊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年纪,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写下这个题目,是不是有些做作。
     我从心底里害怕做作,害怕华丽,害怕咄咄逼人,害怕自以为是。
 
     每天陷入在无边的新闻信息里,看那些浪漫背后的残忍,伟大背后的暴力,华丽背后的腐朽,高尚背后的虚伪,只能觉得无力。真相其实离你很近,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就像那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没有人会去想他身后堆积如山的尸骨。就像那些被史书描绘成的圣明君主,没有人在乎在他眼里,江山只是地图,百姓只是数字,大笔一挥,天地变色,看不见腥风血雨,只是增减几个零而已。
     而我们,诗意地把这些称为大事业、大抱负、大英雄、大浪漫。
     如果说在其位者谋其政,那么坐在老百姓位子上的我们,不仅遗忘了自己承受的罪恶,甚至为这罪恶的制造者、粉饰者想好了托词。
     这到底是我们的良善,还是统治者的高明?
 
     这个世界已经太复杂,不容许我们自以为是,更无暇顾及额外累加的表演和作秀。 
     太想把自己沉淀下来,安静地去寻找那个叫做理想的东西。人性本恶,不要再用更多的恶去遮掩它。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做些反省,实实在在地看到心里的欲望,去约束它去引导它。如果青春还属于我的话,我不要让它恣意飞扬,我要它贴近大地,听到、看到、触摸到最真实实的世界,思考,并为它流泪。
 
      渐渐明白,年少时向往漂泊、流浪,但真正意义上的漂泊,其实不是身体的,而是精神的。
      我站在这个起点,背上一身乡愁。
      我不知道归宿在哪里,也许不是温暖的故乡,不是明媚的家。也许,一直在寻找。
 

2006年8月22日  4 张纸条儿了已经

搬家@自然卷

    周末,把自己扔进阿麦书房和无印良品,在喧闹的铜锣湾竟然独享安静地泡了两个下午。
    发觉自己开始愈发变态地买书,和迷恋MUJI的东西了……

    在阿麦书房听到很好听的背景男声,当即买回了那张CD,原来是《自然卷》,台湾一个年轻的非主流组合。环绕在安静书房里的声音是奇哥,一首在台北搬家的故事,却让我听到了香港的味道。
    呵呵,境由心生……

    搬家@自然卷 主唱:奇哥

    三箱的CD 两箱的玩具
    四箱的书 半箱的秘密
    发黄的墙壁
    刮花的磨石地 年轮的回忆
    怎么整理 在士林的五坪里晾着内衣
    楼下的7-11是营养补给
    呼吸着不怎么新鲜的空气
    不知不觉 门上贴了个喜
    We Are Family
    Are we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 free 
    Are we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out lonely
    I wish
    凋零的市区 奢侈的郊区
    骄傲的闹区 游戏的学区
    钢筋水泥的台北丛林 
    生存下来需要一点勇气
    搬离一个半成品
    搬到下一次累积
    两百公里外的妈咪    
    依然等着我
    不是不想回去
    觉得有点来不及 
    I am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 free 
    I am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out lonely
    I wanna go home 
     Which one could be the one
    I am still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 free
    I am still moving moving moving moving
    To a place without lonely …….   

    自然卷 <自然卷>乐队第二张专集,“大卷包小卷”,但现在乐队已经解散…

 

2006年8月13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远离真相的世界

    疯狂的石头已经热闹很久了。疯狂程度不亚于半年前的馒头。
   不同的是,这回是名正言顺公映的电影,百姓叫好了,票房飙升了,媒体的溢美之词也就愈发不堪入耳起来。
    总结一下,我听到的有这些:
     “给大导演一记响亮的耳光..”
     “它拯救了中国电影..”
     “中国电影的希望..”
     “**年来最好的中文电影..”
     最新一期的南方人物果然用了石头做封面,大标题赫然写着社会学解构。这让我对这本杂志再度失去信心。 

     必须承认,石头的确好看,手法耳目一新(对中国观众而言),幽默得很本土,故事讲得很机灵。大笑完了之后,还能让人心里稍微回荡些什么。小市民的小炎凉,讨了观众的欢心,也赚了大把笑声和银子。就像超女一样,邻家小姑娘在舞台上放声歌唱,她鼓着勇气的样子很容易让观众心疼。但是小姑娘真能像柯阿姨说的,拯救流行乐坛吗?一部有那么点灵气的小电影,真的成了中国电影的希望了?石头好看,但,有那么好看吗? 

    石头再好看,也是甜点,不是主菜。呼声那么高,是因为中国电影观众在对主菜的等待上,饥饿太久了。

    女再流行,也是娱乐,不是音乐。选票那么多,是因为大家在主旋律里高雅太久了,急需低俗一回。

    同样地,郭敬明再畅销,也是文字,不是文学。粉丝那么多,是因为今天文学的粗制滥造,让孩子们根本模糊了两者的界线。

     我们可以夸奖甜点做得好,娱乐得快活,文字得情调。但是把文字当文学,把甜点当主菜,心满意足地说我们被拯救了,我们有希望了,这不是挺悲哀的一件事情吗。

     媒体挣扎在竞争的压力下,不停制造标新立异的概念和危言耸听的结论,拼命抓住眼球,抓住市场。看客虚荣在五光十色的信息里,脚步紧跟,口径一致,生怕一不留神,潮流的快车就从眼皮下开走了。这边厢,有良知的媒体愤青抱怨自己必须跟大众市场妥协那边厢,被忽悠的广大观众集体声讨媒体浮躁低俗 

     保持清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今天,大家都急于做出点什么,表现点什么的中国,尤其不容易。而我们,似乎正合力营造一种离心力,让世界,和它真实的样子,渐渐远离。。

      衷心希望,这些,只是我的危言耸听。

2006年8月9日  7 张纸条儿了已经

若若安归来

    2006年8月8日早上8点08分,若若安在潮湿的海风里睁开眼睛,开始职业生涯的第一天。
 
    离开家前去影院看了超人归来,此后每看见摩天高楼都有向楼顶展翅的冲动。带着这种冲动归来香港,若若安告诉自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进入工作状态,必要时,上天入地,在所不辞。既然已经选择了你热爱的,接下来,要热爱你所选择的。
   
    我是这里最小的新人,应该也是他们最不需要的品种。不能带来更多的资源、线索,至少应该有些年轻的贡献。比如视角,比如思考,比如潮流。加油加油。和刚开始工作的BEN, DANIEL, 以及ALEX同说加油~!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不再是主角,生活才是,故事才是。

2006年8月8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三万英尺随想

     这是在飞机上完成的一篇博客。尽管完成它的工作是纸、是笔,但似乎我已经开始习惯把这样零散的文字或是日记统称为博客了。博客的概念,公开不公开,早就不是个问题。木姐姐爽过了,竹姐姐脱过了,芙姐姐糟蹋过了,各路明星也一齐出马,在博客江湖里厮杀的天昏地暗了。平凡如我辈,即便拼上老命某某横陈,求爷爷告奶奶地漏点隐私,估计也没几个人有功夫在意。所以,就这么一写了,还是那句老话:每日一博,健康生活~~(我用了一个月再博,绝对亚健康。。)

     说说这趟飞机,深圳航空,波音737小型,ZH9558,目的地:无锡。在广州机场时,好不兴奋地给大陆同胞发短信:“张小平中国移动版今日诞生,有效截至7月30日。”算上刚在广州霍霍掉的一个多星期,这是自从到HK以来,我最长的一个假期了,三十天,而且合情合法——可不是我逃避工作,呵呵,我是被特区政府驱逐的……此前,还跟好友一本正经地商量怎么纪念这被驱逐的日子,说旅游,说西北,说内蒙,说云南,说的豪情满怀心有戚戚。如今,朋友毫无悬念地踏上唧唧复唧唧的工作之路,我也急不可耐地爬上回家的飞机。只有在那个“被遗忘”的博客上,我眼巴巴地看着,一些和我们一样的平凡人,怎样选择了我们没有勇气抑或幸运去实现的流浪梦想。

     我不认识夏。在space上,他的居住地址是香格里拉。夏的MSN的名字里有个521,猜想必也是个重情之人。他的思想沉重而轻灵,他的笔触热烈而冷默。他用荒唐形容自己,他选择远方告别,或者实现青春,他用安魂曲伴随流浪。夏说:“人們不需要智慧,好比曾經擺在路邊,沒有畫框的凡高的畫,從來沒有真正的藝術過。”夏说:“孤单,要么颓废占据我身,要么坚强进入我心,我渴望后者。”

     我完全不了解这个人,也不想用我们所说的“奇迹”去妄加评论一个也许坚强也许脆弱也许只是平凡的灵魂。只是,我仍然敬佩这样的选择,以及它背后,必然的决绝和勇气。 香港特区告诉我,8月1日签约正式工作。从此我与“学生”这个词彻底告别。朋友恭喜我:终于把自己卖掉了。我心里说: 没有,是我终于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利。

     想起那天,在海琴湾27楼落地玻璃窗前的谈话。 Z抱着公仔坐在窗帘后的角落里,盯着前方广州百分之一概率的碧水蓝天珠江景,说,“冒险让我觉得快乐,做好了实业的基础后,也许我会不断投资、投资。”眼里,亮光闪烁。 Andy面对的是一排排江景豪宅,眉头微锁,“我不能有太多风险,我希望我的事业是稳定的、可预见的、慢慢的进步。这年代生活不易,希望我的孩子能过好日子就行了。” 我站在他们中间,看两个本是轻狂年纪的年轻人理性的计划,低调的语气,和眼里隐藏的光彩(或者杀气:p),忽然觉得,其实站在这个所谓的分岔路口,我们仍然清楚地看到了自由,把握了机会,也准备了承担责任。

     夏选择在香格里拉半隐半读,Z选择从他热爱的cisco开始,Andy选择进入体制内,改造我们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而我从旁看着,在满足中,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一个旁观的身份,一个冷静的视角,一颗能被感动的、热情的心,和一点尽力而为的改变。

     常常想我们这些人,五年后是什么样子,十年后又是什么样子。今天努力计划的一切,实现了多少?今天意气风发的梦想,剩下了几何?但其实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今天我真心地为这班朋友自豪,相信明天也是一样。因为重要的,不是结果。重要的是我们梦想了,努力了,然后认真经历着粗糙生活的一切,失败也罢,成功也罢,真正收获的,都在心里。

     飞机终于开始降落。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身看到的这个夜间城市,是我从来不能想象的,最壮美的景色。

     遍地星光,遍地传说。

     很快,我将要汇成它们中微小的一点,和朋友们各安一方,再难有交集。但让我们都努力、努力地发光吧,也许从天上看,我们之间曲折的微光,恰恰是个美丽的星座呢?

      …………

2006年7月22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ENGLISH CORNER

     做为一个不热爱英语的学生,ENGLISH CORNER从来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除了一个,JMSC内部,在亲切的JOHN领导下的英语弱势群体小组。弱势群体是由七个夹杂在NATIVE SPEAKER和ABC之间的大陆学生组成的:我,VICKY,TAM,NEVIN,CHARLES,JOE,还有小莉。当然JOE和小莉可以被基本排除,在英联邦国家的学习经历让这两个姑娘的英语基本等同NATIVE。剩下的我们就惨点儿,在JOHN的带领下,孜孜不倦地唧咕了一个学期的口语交流。
 
     第二个学期,没有JOHN的课了,ENGLISH CORNER也自然取消。我们不再会去义礼堂那个有大大落地玻璃,咖啡桌,沙发和阳光的休书室。我们也不再去阳伞下边吃芒果布丁边聊天。我不会再遇到词不达意的尴尬,没有机会听到VICKY抱怨香港,CHARLES慢条斯里讲英文的样子已经快不记得了,而当年的TAM和NEVIN打打闹闹的样子也成为了历史。
 
     ENGLISH CORNER的取消,意外地让我们这个本该存在的内地小团体,再没有完整地聚齐过。第二个学期,大家都在找工作、实习,课堂遇到了,也只是欲言又止地打个招呼。我自从实习开始,基本每节课必迟到,在六点四十分蹑着脚潜进最后一排,或前或后几分钟,会看到瘦削潜入的NEVIN,在我旁边无声无息坐下,同样背着电脑,神情疲惫。
 
     在零散的消息来源里,听说TAM去凤凰,JOE要读PHD,NEVIN应该进了IHT,小莉很酷(苦)地转行去了四大,CHARLES应该在为美国奋斗,想大家都好,大家都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了,纵然冷暖自知,面对面的眼神里,依然惺惺相惜。
 
     直到昨天在红红辣辣的水煮鱼店里,听雨岑说,要回家了,回北京。并不是临时知道的事情,并不惊讶。我知道她如果想留下,是一定可以,所以也并不为她遗憾什么。只是有点难过。ENGLISH CORNER,自从2006年就再没有聚齐过,今后,可能更不会了。
 
     雨岑说,我真是恨这个城市,一点都没有办法。雨岑说,原来以为这个城市风水好,至少保养皮肤,可是现在满脸的痘痘让最后一个留下的理由都灰飞湮灭了。雨岑说,我一想到可以回家了,心里真的好开心啊……我看着这个瘦得不像样子的姑娘,想起她为功课认真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一脸惶恐地担心论文的样子,想起这个姑娘兴冲冲地从百佳拎三个玉米棒子出来,说终于有好吃的了的样子,我心里说,回家吧,真的不开心,就回去吧。不是放弃,这只是一次选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种送战友离开战场的感觉。呵呵,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夸张。战场并不美丽,留下也许只是因为贪心,因为捕获的还不够多,还不够衣锦还乡。看着战友离开,一边羡慕,一边遗憾并肩作战的日子不再有,一边对脚下的战场,越来越茫然。
 
     2008年,我们说好去北京吃水煮鱼。公费。
 
     希望雨岑那时已经找了好婆家,管饭管的管报销。希望小莉能被公派回大陆,做个财务主管什么的,动用一下公家人脉做点小生意。希望我也是个能被派出采访的正式编制了,坐着机票可以报的飞机飞向2008年祖国的心脏。去TMD的战场,到那时侯,就是江山一片红了~~
  
     

2006年6月26日  9 张纸条儿了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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