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最重要的不是历史,是人

      煤矿工人韩三明从山西来到三峡,寻找他十六年未见的前妻。当摩托车司机带他来到「四川奉节县青石路五号」的时候,两人面前只有茫茫江水。司机指着水中间一片长草的小坡,说,喏,就是那里。外地的韩三明一脸迷茫,本地的司机却露出习惯性的嘲讽:你没看新闻啊,三峡工程,都淹了。
      这是贾樟柯在威尼斯赢回「金狮奖」的电影《三峡好人》。用导演自己的话说,这片子吸引西方观众和导演的,并不是三峡工程的背景,而是三峡的人。即使两千年的古城两个小时就被拆毁,但城墙倒塌的回声,仍然迅速淹没在每个居民平淡的新生活里。镜头前的每个百姓都有看来比生活巨变更重要的个人选择。
      有批评认为电影淡化了三峡工程的影响。贾樟柯自己这样解释:「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历史本身,而是历史中的人。拿奖的时候我真的很激动,因为我银幕上那些人受到尊敬了。他们是最重要的,他们的爱情、命运、选择是最重要的,但在中国,这些人们都被遮蔽掉了。」
 
      亚洲首映礼上的贾樟柯,简单的黑T恤,匡威鞋,打招呼时候一团和气,笑容温和得好像绵羊。而一旦进入谈话,言语之间的坚定和自信,却让人对这个年轻导演,不得不肃然起敬。就像国外导演评价的,在他身上,也许真的能看到中国电影未来的希望。
 
      问:以三峡工程为背景的电影,一九九六年曾经有一部章明导演拍的《巫山云雨》,十年过去了,你们拍摄的三峡,变化在哪里?
      答:《巫山云雨》到《三峡好人》,是两个历史阶段。《三峡好人》时候的三峡工程,已经结束。整个中国从七八十年代以来,改革的大的变革格局也已经基本固定了。拍电影十年,我一直在拍一个变化中的中国,这个变化中有很多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到现在的《三峡好人》,其实已经到了一个应该务实的时代。这个务实就是说,变革所带来的资源的重新分配、利益的消耗已经趋于完成,就像这个工程一样,留下的只有过去巨变的蛛丝马迹,你可以感觉到变化里面每个人被社会影响的程度,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或许这个完成,已经接近结束。
 
      问:人们常常评价你的电影是小众电影,你自己怎幺看?
      答:我一直承认我的电影在观受面上有局限,它不是娱乐类型,我也不期待能有一亿的票房,但它会有一个固定的观众群。比如《世界》,在中国票房只有一百五十万,但正版DVD有三十万张的销量,海外市场单是北美就有四五百万美元的收入,要看总收益,我的电影在中国肯定排前五位。而且我觉得,电影的文化作用不在于能被多少人数来左右。八十年代,《黄土地》全国只卖出一个拷贝,但它日后对中国电影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那时候上海还有一部电影叫《喜盈门》,两毛钱的票,全国票房一亿多,你说它有多少人看?但是时过境迁,就没有什幺价值存留了。
 
       问:你的电影关注的是普通人的命运,他们其实是中国的最大众,但是片子放出来,却成了小众电影,这本身不矛盾吗?
       答:不矛盾。你知道为什么吗?从今天中国观众看电影的情况来看,电影已经不是一个大众艺术了。本来电影消费应该是无意识消费,就像我买瓶矿泉水,我渴了我就买了。但是现在看电影价钱不同啊,在北京,一家三口,再加小孩儿吃点东西,就好象看歌剧一样了。票价让这个艺术已经不是很大众化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众在哪?中国最多的大众在哪儿?在城市之外,在小城市,在县城,在农村。但那里根本没有银幕。比如说我老家的那个县城,本来有三家电影院,现在一家变成证券市场,一家是超市,一家卖家具。不是电影无法跟大众接触,而是这个管道被切断了。再回头看看现在银幕上都是哪些人呢?中国每年生产一两百部电影,表现城市之外的普通百姓的太少太少了。说起来有些世态炎凉,今天我们走在城市里,北京上海广州,随便一个,你问问多少人跟县城、跟农民有关系?五分之三的人。大家的背景是县城,但转身,就没有人再去关心那个地区生存的人,我觉得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反过来我到有些轻视所谓城市感受,城市生活,我觉得大家既然都有农业背景,就不要装了。
 
       问:但看你电影的时候,仍然有人说你的观点太「个人化」了。
       答:其实我觉得那不是「个人化」,而是自我意识。当你作为发言者,要很真实地表达自己真心的体验,这种自我意识是艺术最珍贵的地方,也正是中国艺术里面最缺乏的。我们文化里有很糟糕的部分,不把个人当回事儿。比如我上次听报道,说这次矿难才死了两个人,这种说法太让人震惊了,才死了两个人?要死多少才够?人的事都是大事,每个个人的爱情、命运都很重要。为什幺很多年后,我们看沈从文或者张爱玲,仍然这幺热爱?因为不管在一个怎样的时代里,他们都是从私人的、个人的角度进入讲述,这是非常珍贵的。现在很多年轻导演是努力在把这样一种语感带回到我们的文化里面。但是观众可能不熟悉,因为观众已经习惯了和主流思潮一致的语态,所谓「宏大叙事」。 中国观众看完电影习惯问一句,这电影说了什幺。这种归纳中心思想的训练我们从小就在进行,但其实这样对作品的单一归纳,有悖于艺术多元性的表达。观众的习惯,还需要时间慢慢改变。
 
       问:你参加过很多国际影展,在国外的观众能理解你诠释的中国形象吗?
       答:威尼斯影展一结束,《三峡好人》我们就卖了三十多个国家,为什么卖这幺好?其实背后的三峡工程并不重要,没有人会花钱只为了看看那个国家究竟怎幺样,吸引观众的一定是电影里的情感、人性,这些是共通的。《三峡好人》讲了一个离婚的故事,一个复婚的故事,两个普通的主人公通过选择,给了生活一种自由。这些经验是人类共同的,能够产生共鸣的。我觉得我们有时候太强调东西文化的冲突了,在深层的情感上,文化是有共通的,比如生、老、病,死,比如选择。
 
       问:《三峡好人》是你第二部公映的电影,从地下导演走到现在的地上状态,对你来说变化在哪里?创作会有影响吗?
       答:关键还是我得到了应有的权力。在创作上到没有什幺影响。经常会有人跟我说,你现在不要拍这个,两年后再拍,或者你现在应该立刻拍那个,会走红,但我不喜欢这个状态。我今天心里有念头要拍这个电影,干嘛要等到两年后。当然电影会有它生不逢时的时候,但是那又何妨呢?就像人不能选择它的出生,我知道现在是文革了,我不出生啊,我等结束了才出生,哈哈,那不可能。该出生就出生,那是他的命运。电影拍出来,叫好也罢,和市场有距离也罢,那也是它的命运,顺其自然。导演真的不要有太多算计,纯洁一点,天真一点。
 
       问:这样的天真会不会带来一些困难,现实上的?
       答:会有困难,现实上的。一方面是自己的,我有很多题材是艺术和商业结合得非常完美的,但现在就是不想拍,现实给我的呼唤很强,总是把计划放在后头。外来的阻力就更大了,我九九年被电影总局禁拍,零三年才解禁,四年。
 
       问:禁拍是什幺状态,真的不能拍吗?
       答:可以拍,但是不能放。就算拍,状态也不会好。你知道拍电影是一个需要调动许多资源的工作,比如说我要拍这条街,我可能要封这条街,就要跟派出所和交通部门打招呼。他们问你是哪个制片厂的,你的拍摄令呢?……你是非法拍摄啊,所以很多事情都做不了,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
 
       问:那怎幺办呢?没法拍想拍的题材的时候怎幺解决呢?
       答:我觉得还是想拍就拍……(笑)。大环境的改变是迟早的事情,因为它很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像今天文学和绘画基本上还能做到表达自由,但是电影很严格,甚至很多电视剧要是换成电影都根本不能拍,一定通不过。比如我看过一个电视剧写一个煤矿工人,下岗多年,发不出工资,好不容易过年发钱了,又给抢了。呵呵,这样的题材要换成电影,没人让你拍。而且中国电影没有分级制度,只有青少年保护法,暴力和色情都不让拍。但如果换一个美学的角度来理解,电影作为一个大众媒介,最重要的支柱就是「暴力」和「色情」,如果没有分级制度,电影的空间太小了。
 
       问:但是在公演的电影里,有些也能看到暴力和色情啊。(记者脑中浮现夜宴…… )
       答:问题就是这里,什幺是色情,什幺是暴力,我们没有标准啊。有些电影不脱衣服也可以拍得很色情,我就能拍(笑)。色情不色情,最后还是领导说了算。现在中国在建立电影工业的体系,所有的政绩就是票房。所以商业电影受到天然的帮助,比如张艺谋的电影,中央电视台从一套到十二套都在宣传,《英雄》公映的时候,好莱坞电影一个月不让放……呵呵,我《世界》可做不到。
 
       问:这次你选择了香港做亚洲的首映,讲讲你对香港的印象吧。
       答:我前阵子去了好几个香港的大学演讲。我一直鼓励香港的学生,你们一定要树立香港自己的文化自信。在大陆长大的人,无形中会有一种概念,所谓地大物博嘛,就说我们是华语文化的主体,这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但我自己跟香港、台湾、新加坡、东南亚有了长时间的接触之后,我真觉得没有哪个是主体,大家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华语文化的概念。尤其是中国的文化传统,四九年之后,在中国大陆是断的,但它还在香港、台湾延续下来。比如王家卫导演,大陆没有一个导演可以拍《花样年华》,因为那是四九年以前中国流行文化的延续,电影里的生活都是四九年前的流行生活。还有像中国的老电影《马路天使》,对人情世故、世俗生活、家长里短,那样熟练的描写,四九年之后就看不到了。我们突然变成一个单位、一个集体,家庭邻里的东西,啪,一下子断了。但是在香港还有,像尔东升的《新不了情》。我在油麻地散步,看到很多繁体字的招牌,那种亲近感真是血液里的。

2006年11月23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梦·想家

      阿傻的星期三,睁眼就是一梦。
 
      在盖满梧桐树荫的小街上,拥有一间三层小楼的铺子:
      一楼是咖啡馆,墙壁上画满行走过的手绘地图,曾经相遇过好人们、爱人们的地方,都用自己才知道的符号标注出来;有个书架,放不公开发行的刊物和纪念册;吧台里挂着几十支试管,每个管子里都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咖啡豆,桌上有奇形怪状的咖啡壶,圆的方的扁的鼓的,在酒精灯的昏黄光芒里,大师傅拈着试管念念有词,像是在炮制不老仙丹。
 
       咖啡馆旁边有个小间是干净的花廊,田园风格的装饰。花瓶都是厚厚的透明玻璃,或者银白的铁皮,卖向日葵,雏菊,星星点点的草花,还有各种各样的绿色植物和朴素的纸包花。阿姨穿着格子围裙穿梭其间,脚边是跑来跑去喵呜乱叫的花猫。
 
       二楼是书店,从窄窄的楼梯走上去,铺天盖地的书。一面墙是窗户,宽厚的窗台上放盆米兰,放个音箱,有听不懂语言的音乐。窗台下面的墙上钉一溜软靠背,地上一溜软垫儿,看累了,坐坐,白天有阳光洒下来,晚上有星星和灯光。
 
       三层是个阁楼,主人的地盘。斜斜的房顶这边是床,那边是书桌,床和书桌都要很大。简单的色调,有一块毛绒绒的地毯,一把漂亮的椅子。屋顶上有个田字格的窗户,偶尔有大鸟在那里敲门。
 
       带着大眼镜的师傅从咖啡试管里抬起头来一笑,是爸爸。
       格子围裙的阿姨抱着猫咪看花,是妈妈。
       书店里的音乐不时被下一首曲子打断,CD旁边手里拿着四五张碟急不可耐等着换的,是我。
       在楼梯间勤奋地穿梭上下,书架前满头大汗摆书的,是老爸老妈未来的贤婿……
 
       哈哈。应霁有本书叫《梦想·家》,换个组合,倒是符合我这白日大梦。淌着口水想想,觉得枯萎的心就好了大半。连小铺子的logo都想好了:Coffee·Book·Flower,CBF,画个圈圈,写花体~~吉祥物就用李小熊的肖像好了,哈哈……    
 
       想起今年高考作文的一个搞笑段子:我想买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06年11月15日  13 张纸条儿了已经

尘埃落定

     山西来的韩三明站在三峡即将拆迁的小县城,茫然四顾,头顶一缕黄发的摩的小青年拦住他。
    “去哪里?”
    “喏,这里。”
    “奉节县青石路5号?”
    “对。”
    “五块钱。”
    “三块钱吧?”
    “这里都是五块钱。”
    “好,走。”
     ……
     摩的在茫茫江水边停下了。
    “到了。”小青年吆喝一声。
     韩三明下车,看着脚下的山和眼前的水,愣了一会儿。
    “哪个是么?”
    “喏,前面,那个有草的坡坡。”
     韩三明望过去,一片辽阔的江水中央,一块几米见方的小土坡。
    “咋地没了么?”
    “三峡工程,你没看新闻啊,整个县城都淹了。”小青年说得兴奋,“我家,就在那里——”他指着水中间一根凸出的铁杆。
    “那人呢?”
    “都散了,搬走了么。”
    “搬去哪里了?”
    “哪里都有,广东,辽宁,哪里都有。”……
    
     这是贾樟柯导演的新作《三峡好人》,英文名叫Silent Life。一个煤矿工人韩三明从汾阳来到奉节,寻找他十六年未见的前妻。两人在长江边相会,彼此相望,决定重婚。一个女护士沈虹从太原来到奉节,寻找她两年未归的丈夫,他们在三峡大坝前相拥相抱,一只舞后黯然分手,决定离婚。导演在影片介绍的最后说:“老县城已经淹没,新县城还未建好,一些该拿起的要拿起,一些该放下的要放下。”
    
     导演专注的镜头对准了每一个在三峡来来往往的普通人,工人、混混、妓女、船工、孩子,每一个人的生活都负担着巨大变化,然而每一个人都在这样的变化中自娱自乐,正常生活着。
     来来往往的船只上是大声打牌、叫骂、调笑的男男女女,身旁安静的包裹才流露出一点漂泊的痕迹;
     残破的工地上是县城男孩津津有味吼着的《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节奏分毫不差,连颤音和尾音都模仿得唯妙唯肖;
     一息尚存的砖房里,小混混学周润发学得如痴如醉,烟要用报纸点着抽,讲话要微举手距离眼睛一米,坏笑,喊“大哥罩着你!”
     一块两毛钱一天的客栈里,阿姨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要小姐么?……少妇?”对面只剩一面墙的危楼上,四个女人鱼贯而出,站成一线,朴素的穿着,夸张的姿势。
     砸墙的活是一天五十块,男人都在干。
     打群架也是一天五十块,小青年蜂拥而去。有些人流着血回来了,也有些没回来。
 
     贾樟柯镜头的真实让我几乎难以承受,不是残酷,那只是我们每天都在过的生活,裸露背脊上的苍蝇,听得见钝响的拳脚,它平凡得甚至丑陋。没有伟大的牺牲,没有壮烈的奉献,没有戏剧化的英雄,没有矫情的眼泪,只有淡漠的表情,和很俗的笑。感觉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久违的老脸。这张不施粉黛的脸,连我们自己都忘了如何面对,贾樟柯却给了他英雄一般的注目礼。
 
     这是一个三峡的故事。和宏大叙事里的伤春悲秋不同,县城里的每一个人,波澜不惊地适应着变化,生活仍然继续,仍然精彩。
     这也是一个完结的故事。三峡蓄水,什么都变了,什么也都该结束了。
 
     两千年的古城只用了两年拆掉也好,水下埋着多少祖祖辈辈男耕女织的痕迹也好,今天的江面,已经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痕迹。
     最后的地界上,爆炸、坍塌仍在继续也好,乡里乡亲恩怨热闹不肯罢休也好,墙上赫然画着的156米淹没水位,高高悬挂在每个人头顶,已经无从逃避。
     举家迁移也好,妻离子散也罢,三峡的男人喝完手里的酒,跟着三明,去了遥远的地方那每年死十几个人的煤矿。三峡的女人去广东,“总要有个决定。”
 
     “决定”,是贾樟柯无论戏里戏外都在不停强调的词。
     “我拍电影十年,一直在拍这个巨烈变化中的社会小人物的生活、状态,社会物质的巨大进步,他们付出了最大的成本,但没有人看到。十年之后,我拍《三峡好人》,三峡蓄水了,古城淹没了,变化也该完成了。再去想这个变化本身没有意义,再去讨论三峡没有意义,它已经在那里了,永远不会复原。应该更务实一点,一切都完成了,应该有新的决定了。”
      
      韩三明说:以后想起十元钱上的风景,就想起你们。
      夔门奇景不再有,白帝彩云何处寻。三峡,终究尘埃落定。
 
      中国,是不是也该尘埃落定了。
 
      想起《世界》结尾的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死了?
      不,我们才刚刚开始。  

2006年11月11日  8 张纸条儿了已经

让我在白发还没苍苍时流浪

筠子 《春分》
词:高晓松  曲:朴树
 
谁听见海里面 四季怎样变迁
谁又能掀起那页诗篇
谁能唱 谁能让怀念停在那一天永不改变
像是一根线 拽住风筝那头的童年
 
谁哭了 谁笑了 谁忽然回来了
谁让所有的钟表停了
让我唱 让我忘
让我在白发还没苍苍时流浪
 
我是一根线 串起一段一段的流年
 
来啊 来看那春天 它只有一次啊
而秋天是假的 生活多遥远啊
你不要 不要脱下冬的衣裳
你可知 春天如此短 它一去就不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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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陌生人的Blog上看到一个签名档:“找一个人说话,找一条路回家。”不行了。。。

2006年10月17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老兵(一)

     发生在中缅边境的滇西战争,也许是抗战历史上,排名数一数二的惨烈战争。
     于是采访那个年代的老兵,成了极困难的事。六十年过去了,惨烈战争后幸存至今的老兵,已经真是寥寥可数。同时因此,对他们的采访更为沉重,和艰难。
     在通向广州的列车上,我千百遍地阅读抗战书籍,千百遍地想象我可能遇到的悲惨叙述,千百遍地想象遥远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有闻到过的战场上的血腥气味。而真正见到梁振奋老人,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谈起那场战争时的眉飞色舞,和谈起那些我没有想象到的苦难时的悲伤,我才又一次发觉,历史可以被歪曲成什么样子,而我们又可以堂而皇之地愚昧成什么样子。
 
     1942年,梁老是广州一个普通的十八岁的学生,学习机械化,当年中国驻印军新编第一军(即后来孙立仁将军领导的新一军)招收抗日学生兵,自称是“愤青”的梁老义无反顾报了名。自此跟从孙立仁麾下,在大西南征战三年,直至日军投降。后新一军被“调回”东北,名义是收复日军退出后的沦陷区,实际是国共内战的打响。全不知情的士兵们欢欢喜喜上了东北,却发现不是收复,而是自相残杀,梁老也在其内。军令如山倒,学生兵的他们于是在东北继续战斗,直至1948年10月,国民党投降。
     也许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国民党的老兵”,解放之后,会有什么境遇。但也许没有人能真的明白他们的心情。
 
     梁老讲了三个小时,这里不多说,只写一段,采访结束时,梁老说的:
     “1942年到1948年,我追随孙立仁将军七年。参加内战是我一生唯一的一点遗憾,和痛苦。但是跟随孙立仁将军打鬼子是我人生最辉煌的时候。这一生的经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对得起民族。我要把我的经历告诉后人,政党之间怎么争,与我无关。不管是哪一党,哪一派,这段历史,都是绝对不应该遗忘的。历史,应该有公正的一天。”
 
     抗日战争过去六十年了,如果我们的国家到现在还不能为当年战场上百万的战士追魂、正名,如果我们的国家到现在还让这些幸存的英雄,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的,从没有一分钱抚恤金地苟活在最贫穷的农村,我们,真的,有什么资格去骂日本参拜靖国神社?
     这些当年亲手打败了鬼子的英雄,今天爬在最底层的中国,面对日本神坛里鬼子的冷笑的时候——那个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脸上。    

2006年10月16日  4 张纸条儿了已经

流浪歌手·桂花·书架·街心公园

     星期三的博客总是要记一些流水,最适合加班。题目是最近这些日子发生在我身边一些美好的事情,记下来,提醒自己别忘了。
     不过这个星期三的博客,还是很不幸地记到了星期四。。。。
 
  * 流浪歌手
     两周以前的周六晚上,在深圳街头闲逛,在地铁站口遇到一个流浪歌手。和街头常见的他们一样,他长得很普通,背一把破破烂烂的吉他,器材倒是挺专业,面前竖着个麦克风,身旁还有个大音箱。沙哑的"披着羊皮的狼"从破音箱里吼出来,很有点恶俗版信天游的味道。和街头常见的他们不一样的是,小伙子挺开朗,笑眯眯地把吉他包打开放在地上,里面扔了些硬币,上面贴个纸条:“免费点歌”,还贴了一长串的点歌曲目。唱完一首歌,他还不忘跟“观众”聊上两句,热热场。观众真不少,五米开外已经关门的银行台阶上,竟然陆续坐了一排“观众”,很多是年轻情侣。旁边卖桃子卖地瓜的大叔大婶也不做生意了,偏个头眯个眼就全神贯注地听着。
     坦白说,小伙子唱的不怎么样,在街头常见的他们中,也就算是个平均水平。但月夜下一个还算车水马龙的路口,小小空地上,竟然聚集了面孔欢乐的这样一群歌者和听众,那神奇的氛围好像有种“场”一样,吸引得我不能走了。
     于是我拣个角落,一盘腿也坐了下来。
     小伙子的歌是越唱越恶俗了,两只蝴蝶都飞上来了。我环视四周,身旁一对小情侣也不听了,转而窃窃私语,几十秒后,mm突然冲了上去,歌声嘎然而止。mm和小伙子耳语几句之后,两人笑着冲“台下”的gg招手。gg走上“台”,小伙子把吉他交给他,就笑眯眯地站在一边。mm回到台阶上,gg背上吉他腼腆一笑,就冲着mm深情地开始唱:“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台下一片掌声,旁边经过不明就里的路人瞅瞅唱歌的gg,也顺手扔下几个钱。gg冲一旁的小伙子笑笑,继续唱歌。
     这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卖唱……
     我听着那分明是在校园里才能听到的声音,看着眼前分明是在校园里才能看见的场景,而仅仅几米外,是汽车、喇叭、高楼、嘈杂的人声、甚至不是很远的地方高声叫骂的声音。心里的感动,像水一样。
     总说中国人越来越焦虑,在这里分明看到连卖地瓜的大婶都笑的像花一样;总说中国人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在这个以抢劫欺骗闻名的地方,分明看到陌生人相互毫无隔阂的笑脸和交流;总说中国人没有社区文化,在这个最年轻的、最被叫做是没有根的城市,分明看到随时随地都在自发形成的“和谐”的小社区。
     我庆幸这个晚上逗留在深圳的街头,我庆幸自己毫无理由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地铁站。也许这是偶然,但我真愿意相信,这是年轻的深圳的魅力,也会是我们的希望。
     
  *  桂花
      还是深圳。呵呵,也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深圳就要代言我眼中祖国大陆的形象了。
      一周以前,去深圳采访一个未果的游行。因为未果,所以采访未遂,于是顺路去了传说中的“物质生活书吧”。这里被很多人称为深圳的文化地标,尽管很多深圳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书吧是深圳电台曾经的一个主持人开的,地方果然偏,但感觉很好。落地玻璃,满屋的阳光、绿色植物,三三两两的书架和桌椅,精心而不露痕迹的设计营造了一个上好的读书空间。感觉相似于上海的汉源,虽然还逊色少许。
      在窗边坐下来,准备看书。黑色裙子的mm手里拿着茶单,安静地走了过来。
      ……“桂花茶吧。”我眼睛一亮,心里飘过一个远方的身影。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桂花泡的茶。晶莹剔透的壶里,层层叠叠的鹅黄色小花瓣安静躺着,略一靠近,已是芳香满怀。呷一口,极淡的清甜,却是唇齿留香,沁入心田。我手中握着小小的茶杯,心里满是欢喜。
      家乡有许多桂花,农历八月的时候开放,街上到处飘着甜香的味道。初中时,好友家里园子种了几棵,每年桂花开时都要采来送我几包,我装在文具盒里,书包里,衣柜里……那些甜甜的秋天回忆,真是一直都忘不掉。后来就这样迷迷糊糊,一路南下,直到在珠海的冬天看到桂花,广州的秋天看到桃花,香港的夏天看到迎春花的时候,我才有点悲伤地发现,懵懂之间的这些年,江南的味道,已经被我大大咧咧地丢掉太多了。找也找不回来。
 
       祝愿上海的桂花和她的小熊好,我因为想起美丽的你,选了这壶茶,也感谢你,让我又闻到童年的味道。
 
  *  书架
      yeti说书架是个魅惑的词。我怎么没想到,不然就可以给我的新书架加一条必买的理由了。:)
      继“懒人沙发+书架”的闺房梦想在四个月前被实现之后,这个梦想至今,已经迅速地扩充为“懒人沙发+大书架”。
      周末去吉之岛搬回一个新书架,和原来的并排靠墙放好,塞在房间各处的书立刻向找到组织一样,紧密团结上去。然后调动一下房间的布局,用一张亚麻地毯隔出一个阅读空间。新加入了一个大成员的房间,竟然还显得更大了!满足。。。。
 
  *  街心公园
      中秋后的第二个晚上,和wz同学在家门口高楼大厦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街心公园。
      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从家的窗户里望下去就是,和我们隔一条马路。但四五个月后才第一次走进去,顿时发现错过了很多浪漫呐。
      小时候大陆曾经有部港片很流行,《大时代》,我一直对片子里周慧敏和刘青云谈恋爱的情形念念不忘。夜晚的一个小公园,两个秋千,两人一边一个,聊天,看星星,看月亮下对方眼里闪动的光彩。
      原来这样浪漫的场景,并不遥远的,就在家门前,几步而已。
      楼下的公园也不大。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仰头是明月,树影,画一样安静。远处的霓虹还在若隐若现,但几步之间,这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呵呵,香港,又多了一条让我欢喜的理由。。。      

2006年10月12日  7 张纸条儿了已经

话说

     话说欧洲有个电视台,最近新开了个电视节目叫做“宇宙连线”,节目信号直接发送到遥远的大熊星座,目标观众是可爱的外星人。节目的男女主持人全裸上阵,耐心地给外星人讲解地球人的身体构造,地球风光,和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个节目每天播出两个半小时,用德语、法语两种语言。参加节目的科学家们,还对外星观众说:“我们已经看到了你们制作的‘麦田怪圈’,请来访问我们时,打一声招呼!”
 
     话说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正台上台下斗得不可开交,制裁、封锁、人质之类的词汇新闻曝光率甚高。一向不怎么关心国际时事的美国人,某日上网看新闻,突然看俄罗斯对一个叫做Georgia(格鲁吉亚和美国乔治亚州同名)的地方实施封锁,困惑不已普京的军队是怎么开进了美国的乔治亚州。美国网民纷纷愤怒地留言:“俄罗斯军队在亚特兰大干什么?”“我需要答案,真见鬼。”“俄罗斯人滚出美国去!”“这确实太可怕了,上帝保佑,让他们离开。”“美国南部现在处境不妙。”“这难道是说,佐治亚人已经卖身给共产党人了吗?给他们来个核打击吧!”
 
     话说正值十一黄金周,中国各媒体纷纷主旋律报道祖国生日全民旅游盛况,你说你那里人流突破了历史高峰,我说我这里旅行社订票空前紧张,说来说去焦点只有一个:人数。新闻,新闻最重要的是什么,是angel!同样的题材,一个好的角度,就可以妙笔生花,起死回生。几天前随意翻起《新京报》,不由叹服,写北京游人如织,人家的角度就是好啊:“天安门三天清理垃圾百余吨 是平时的二十倍”……
    
     话说一个老美,不远万里来到广州和中国人民交朋友,来了每没两天就丢了钱包、护照、信用卡,落魄之余拿出贴身藏着的最后一张银行卡去ATM取钱,结果被吞卡了。老美怒砸ATM机,警车随即呼啸而至。老美因为“破坏公共财物”被判半年徒刑、驱逐出境。在法庭上,老美还深情地说:我不想离开中国,广州是个美丽的城市……就想不明白了,为啥我们美丽的城市总要让那些可怜的老外丢护照丢钱包呢?
 
     话说意见领袖们又对最近中国的电视荧屏不满意了。最新消息,广电总局计划推出法规,限制涉及婚外恋题材的电视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总说婚外恋,多伤感情啊。导演们叫苦了,不说婚外恋,我们能说什么?前年你不许警匪动作剧进入黄金市场,今年初你整顿古装连续剧,现在连家庭伦理也要插足,难不成我们都要去拍儿童片?前两天有同学考公务员,我问他考哪里,他说广电总局或者文化部,为什么,因为比别的政府机关忙,符合年轻人的性格。
     看看人家的calendar就知道人家忙了:去年九月,禁止“港台腔”;今年二月份,叫停电视“真人动画片”;二月份,禁演《断背山》;四月份,公布条例限制国外媒体进入;六月份,禁播《达芬奇密码》;七月份,禁播同性恋题材韩片;八月份,限制外国动画片的播出时段;九月份,计划管制网络视频,禁止“恶搞”。。。
 
     看新闻时常常无比惊讶这个世界的创意。比如“广州大学城万名大学生集体宣誓——拒绝传销”,比如“辽宁41个女教师为得福利集体离婚”,比如“公安部展开大规模寻刀行动,三个月收刀157万把”……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精彩。每天早上一睁眼,迷迷糊糊,还真觉得自己醒错了时代。        
    

2006年10月6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懂了,就不寂寞了——不得不说的《夜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
     一首爱慕的歌,青女为她面前的王子唱,王子为他心里的婉儿唱。这个婉儿,先是成了他的母后,继而成了他的舅母。
     一首寂寞的歌,可以唱给谁听,谁又能懂?王子对婉儿说,一个人不会懂另一个人,懂了,就不寂寞了。
 
     王子不懂婉儿,他不懂自己心爱的这个娇媚少女,为什么成了父王的女人,为什么又甘愿嫁了杀死父王的叔叔。
     青女不懂王子,她以为天天夜夜地爱着他,为他唱起那支哀伤的越人歌,王子就可以不寂寞。
     婉儿不懂叔叔,她不懂一个阴狠的帝王,为什么还要饮下已经败露的毒酒,跌倒在自己面前。
 
     青女死在王子的怀里。王子死在射向婉儿的毒刀下。而叔叔喝下婉后敬的毒酒,只说了一句话:你敬的酒,我怎么能不喝?
     婉儿最后死了,人们说她死于欲望,但谁又知道,她其实死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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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宴》是冯小刚的一个野心。野心太大了,就会驾驭不了,就像婉儿。
     夜宴在香港开席的日子,我天天唠叨,要去看要去看。不因为这是大片,而因为这是冯小刚的大片。从《十面埋伏》到《无极》,我像每一个中国影迷一样对国产大片无比失望,并且,在那些华丽的画面和庞大的声势里,我一厢情愿地把这种失望归因为导演的态度问题。我以为,只要不把商业片的观众当作白痴糊弄,中国没有道理拍不出好看的大片。于是我万分期待着以草根情怀著称的“商业电影”导演冯小刚。
 
     当夜宴散场,观众三三两两地离开,我坐在座位上听和电影气氛极不协调的海豚音,一直到最后一个莫名其妙的音节消失,才明白也许我还是高估了我们的导演。
     我看到冯小刚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心地讲故事,所以有几场戏相当精彩,比如殿堂之上,婉儿完成从皇太后到皇后的身份转变那场戏;比如章子怡和葛优短兵相接的好几场戏分。我也看到冯小刚歇斯底里地为这部大制作渲染气氛。隆重得让人屏住呼吸的场景,华丽精致到极点的服装,冲击力强烈的暴力镜头,还有充满中国式古典悲剧情怀的舞蹈。
     冯导,挺认真的--同学看完夜宴半天,冲我挤出这句话。但是认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能驾驭。看完《夜宴》,我才明白,大片导演的问题,不是态度,还是实力。
     
     冯小刚精心设计了每一个庞大的故事和场景,但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它们失控了。
     导演过分突出了主角,观众于是看到一个单纯得呆板的周迅,一个莫名其妙的黄晓明,一个毫不出彩的老戏骨马精武,一个稍显迟钝的吴彦祖,所有的笔墨被堆到章子怡和葛优的身上,结果他们的缺点被放大了。
     导演过分强调场面,却没有注意协调。于是画面上充斥着血肉横飞的暴力镜头,群殴、酷刑、自杀,但除了暴力,观众感受不到别的情绪,大部分打斗场面对戏剧情节的发展毫无促进,而且严重破坏了故事背后情绪的连贯性。为什么一定要用牵强的动作场面来表现暴力?如果没有更好的创意,一句话的狠毒足以超过十分钟的血腥镜头。如果只是为了砸银子让观众看到视觉冲击,那砸错地方付出的代价就是,观众的情绪被打断了。如果让观众在看戏的时候感觉到别扭,或者干脆被抛离出戏剧氛围,情绪被断开,那这一点,对任何一部电影,已经是致命的硬伤了。
 
     陈凯歌在这一点上完全失败。冯小刚鞠躬尽瘁,但仍然没有做到最基本的连贯,这一次,真的是实力有限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实力问题毕竟好过态度问题。换一个角度,我们也许低估了商业大片的难度。导演文艺片可以像创作艺术品一样依靠思想和灵感,但导演一部商业大片就像驾驭一个商业企业,不仅要面面俱到还要不露痕迹。中国的艺术家已经有不少国际知名,但是民营企业家努力了十几年依然在全球化的冲击里步履蹒跚,这样比较的话,对商业大片的导演们,骂归骂,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宽容一点。
 

2006年10月3日  2 张纸条儿了已经

心之所安即为闲

心之所安即为闲__欧阳应霁专访

2006.9.30 

        二零零三年开始,中国大陆的书店里开始出现一系列装帧精致的生活类书籍,《回家真好》、《半饱》、《寻常放荡》、《设计私生活》……作者记录生活里点点滴滴的智慧和技巧,文字与照片相互穿插,看似随意却极具匠心,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占据各大书店的畅销排行榜。自此,封页内一个穿白T恤的香港男人开始进入国人视野,并迅速成了年轻潮流群体推崇的生活导师。

       他是欧阳应霁。雨过天晴是为霁,欧阳应霁在个人介绍里这样定位自己:“一个不甘心因此也不容易被标签定位的创作人。时而涂鸦漫画荒谬奇情一心造反,时而登堂入室访亲会友大做文章,或者驻守厨中舞刀弄叉饮饱食醉,或者离家出走天南地北浪荡终日。”

       不拘一格、灵感四溢的文字和设计,成为一种独特的应霁风格。这个因为对各种生活细节和潮流孜孜以求而受到国内新兴“小资”阶层追捧,被奉为休闲生活大师的香港人,却在接受专访的时候说,“我对主流很悲观,其实休闲真的不在于去哪里,玩什么,休闲是种心灵的力量。” 

        你的书在中国大陆卖的很火,很多年轻人都把应霁看作他们的休闲榜样。你自己是怎么界定休闲二字的?

        休闲其实是很本能的对生活的一种要求。因为忙的状态太多,所以才有休闲的需求。但如果别人觉得我是很懂休闲的人,那就真是误读了。我其实是喜欢工作的,我觉得工作要认真,要尽量做好,然后才是安心。安心的状态,就是休闲。休闲给我感觉是这样一个过程:忙忙忙……乱乱乱……然后搞定了,那一刻,那一秒,啊……是最闲的。可能下一秒,就要进行另外一个工作。每个人的休闲其实都会不同,重要的是一种态度。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强烈的目的,为了休闲而去休闲,它就反而变成一种负担,就有一点麻烦了。因为比如旅行,不一定就是快乐的,也许会遇到更多矛盾和冲突,也许并不能很放松。休闲不仅是个行为上的东西,它是个态度上的主动。 

         讲到休闲这两个字,说说你最先想起的三个中国人,三个中国的城市?

         三个中国人。一个是我蛮欣赏的台湾画家郑在东。他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比我大十岁左右吧,他是很典型的那种生活在现代的古人。他也喜欢游山玩水,收藏小东西啊,古玩啊,也在画画而且画卖的很好。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工作的着力点在哪里,是用玩的状态来养他工作的部分。我觉得这就是最精彩的。
        另外两个人是无法真正认识的,一个是老子,另一个是林语堂。老子是中国“闲”的老祖宗了,他思想的任何一句话到了现在,都是一个独立的想法。跳过几千年是林语堂,跟我们比较靠近,我们还可以到台北的阳明山去看他的故居呢。我最近常常要上山去看他,每次去故居坐坐,心情也好。也常常反反复复看他的书。他没有张爱玲那么锐利,那么有戏剧性,但是他的生活里有一种贯通的智慧。其实林语堂一生也完成很多事情,翻译家、教育家、发明家,他发明了中文打字,还编字典……这是多忙的一个人,但他又好像是这个世纪最闲的一个人。所以他生活里头的那种张力,那种包容,我觉得简直是偶像。
        不过你说哪三个中国城市让我想起休闲,我想来想去,只能想起哪三个城市不算。——杭州,成都和丽江。(记者汗。。)因为这三个城市你去到,你会太自觉要去休闲,休闲成了潮流,被模式化了,这种强烈的目的我觉得就和休闲很违背。
      

         那闲字其实很难得。对于一个老百姓,你觉得闲,应该怎样去获得?举个例子,比如上海人工作一星期,周末选择去杭州喝茶,这个算是休闲吗?

        这当然是,这是工作的一种调节。但是我觉得如果要真正去了解休闲、工作、生活,我们的状况还是太坏的。我们还是陷进在一种很浮躁、很焦虑的状态里。坏如何可以改变?我是相信革命的。这个革命要颠覆很多东西。首先是个人,你要问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不一定说你把工作辞掉就是这个革命的完成。这个革命是要你改变生活的态度,甚至包括你的饮食习惯,你的衣着的选择,你住什么地方交什么朋友,完完全全很彻底。换个说法,比如你可以采取一种绿色的,新生活的状态。当然也要看各人性格决定。一说到这里,就不是大家理解的闲了,就是有一点暴烈的行为。我自己有这样的冲动不过没有这样的能力来马上进行革命,所以我觉得不如把那个能量变成自己工作上的投入,让自己现在的工作成为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种革命是指,不要被生活驾驭,而去驾驭生活吗?

         我也不敢说要驾驭生活,但我觉得要争取对于生活的主动权。比如97年开始我没有正式上班,以个人的身份或者很小的团队来工作,特意把自己边缘化。这个感觉好比站在舞台的边上,而不是中间。因为在边缘,你实际上就有另一个最大的空间,并且灯光暗暗的,你可以做很多离谱的事情。如果在中间那一点,大家都看着你,你也许得到最多的掌声,但是没有用,幕总是要落的。        

        你说要脱离主流,是因为主流会扼杀很多,让人没有办法进入真正的“闲”?

        对,因为主流是什么?主流就是利益,就是这个“$”。主流里的休闲是怎么样,是有组织有利润的,比如集体旅游,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为什么安排呢,因为有价格、利润、有交易。虽然主流是天罗地网地存在,你不可能真正逃离,但某些事可以妥协,有些部分还是可以去争取啊,还是要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我比较佩服那些尽量争取大部分时间,工作,不在主流,不在“气场”的生活。或者起码是一部分时间可以脱离“气场”,这样你可以保留创作者的独立的观点和能力。

         你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进入这样一种边缘状态?

        和媒体访问开始。(笑)因为你问啊,我就想该怎么回答……开玩笑的,是在商业电台工作了十年之后吧。那里有很棒的同事,也是一段很精彩的时间,半个娱乐圈嘛,所以很快看到台前幕后的真真假假。看到了真实的生活,才开始问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东西,开始尝试脱离。这就是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啊,已经十年了。。再下一个十年,啊,就要退休了。。     

        有没有想过退休之后去哪里?不在香港吧?

        不一定啊,真的不一定。我常常说对喜欢旅行的人,如果你真正懂的话,留下来,也是一个旅行。所以十年后真的一直呆在香港也不一定,因为如果你问我对香港有多了解,我会马上立刻脸红…… 

        刚刚经过楼下的时候,我看到这里旁边有家好古老的店,以前都不会注意。

        对对,如果我不在这里,可能就不知道香港有这么古老的小店。在中环这种地方,一家这么破旧的店和一对老夫妇在生存。这也是精彩的,这就是生活在里边。鸡蛋啊,什么小东西啊,我都会找个理由去那里买。跟老伯聊聊天啊,聊这样一种街区的生活,那一分钟、两分钟,你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最有意思的事情。买东西也不是为了要让他们继续可以维持下去。那个房子最后老了会倒,那个老伯老了会走,他下一代肯定不会接着下去了。但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注定有他生存的一个过程,没法强求。既然现实已经很残酷了,为什么不换一个乐观的角度去看。就像香港,我生活了几十年,但我怎么能说对这里已经认识透彻了,已经死心了?对我来说,休闲的状态,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的。家里、椅子、床都可以是最好休闲的地方。去楼下7-11也可以是一趟旅行。因为休闲的力量应该是在心里,老实说大家有时太在意环境了。       

        会有孤独的感觉吗?

        孤独不是坏事,对我完全不是沮丧。我蛮享受孤独的时候,真的很过瘾、很开心。有时候我是故意争取自己孤独,反而担心的是,自己内心没有孤独的能力。人需要很完整才可以孤独,要有孤独的本钱,这个是需要时间反反复复积累才可能有的。很多人都在反复实践了,所以我们该看看前人记录的东西。哪怕是一厢情愿的回忆。 

        你最欣赏的生活态度是怎样的,用几个词来形容的话?

       恩,我觉得是三点,努力工作,认识有趣的人,做有趣的事。努力是本,要从个人出发,不是为了完成别人的期许。。(此处省略200字。欧阳同学逻辑混乱中。。)

2006年10月3日  3 张纸条儿了已经

秋凉

     翻开朋友们的Blog,快乐的不多,忧郁的不少。
     转头看看自己七零八落连忧郁都来不及整理的混乱生活,只能出口长气。
     国庆节的第二天,MSN上清冷一片,连应霁都说他对生活有点绝望。
     季节性忧郁,季节性忧郁……     

2006年10月2日  4 张纸条儿了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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